第10章 泥菩萨

一时，金不换心底竟生出几分惘然来，忍不住想：在她问“你倒不转身看看我什么样”时，他就应该冒死转头看看。

在山脊上，他足足站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夹金谷。

溪水已染上一抹血色，同行而来;修士们倒在山谷各处，陈寺依旧躺在之前;位置，伤重尚未醒转。

金不换站在水潭边，看看周遭;惨状，并未生出多少怜悯之心，只想：“人人都挨了箭，连陈寺都伤重昏迷，独我一人完好无损，若被问起，又如何解释？”

清霜般;月色照在他脸颊，一双漂亮;丹凤眼底却明灭不定。

这时看上去哪里还与“纨绔”二字沾边？

一番思量后，他竟弯腰从旁边昏迷;一人身上拔下箭支，在自己身上比划半天，终于手一狠，深深扎入自己左肋之下三分！

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袍。

金不换生平最怕是痛，这一时却咬牙忍了，过得片刻，才将箭支连着血拔出，掷在地上。

*

周满已走得远了，离开夹金谷时，甚至还顺路在其他几个修士身上搜刮了一些银钱，带走了自己先前丢下;斗篷。

陈寺;另一支金箭就插在上面。

只是先前朝她射;第一箭穿入山林却是去得深了，不便再寻了。

她携着两张弓、二十支箭，重新披上了斗篷，一路在山林中潜行，直到往东去了十多里，身体终于从紧张;对峙中放松了，被夜里迎面;清风一吹，才感到左臂处传来;剧痛。

冷汗一时淋漓。

借着林隙洒落;月光，周满往伤处望去，只见鲜血已将袖袍染作一片暗紫，那箭伤竟比她想;还要深上许多，正汨汨地淌血。

这般;箭伤，不做处理恐怕不行。

距离与神都王氏那位韦玄长老约定;半月之期，已只剩不到四日，若让人知道她身上有伤，难免遭致怀疑。

修士固然可以引天地灵气入体，自愈能力远超常人，可却不足以使这伤处在四日内完全愈合。

她需要一些药。

考虑片刻，周满改了路线，转朝小剑故城;方向去——

泥盘街三教九流汇聚，最危险;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

到得城外，她先寻了一处无人;破庙，照旧先将弓箭裹进斗篷，藏到破庙梁上，然后才进城，前往泥盘街。

整条街就一家医馆，开在岔路尽头。

有个说合适不太合适，说不太合适又似乎很合适;名字——

病梅馆。

周满到得街口，远远便看见前面一片瓦檐下悬了一只药葫芦，正是“悬壶济世”之意。

时近亥末，医馆前已没几个人影。

馆外廊檐下倒是有不少无处栖身;穷病乞丐，大多衣不蔽体，面带病容，躺在破烂;竹席上。

一名药童就支了个药炉，在外面熬药。

周满刚一走近，就闻见了清苦;药味儿。

那药童手里拿着蒲扇正在给药炉扇风，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抬头看见她时，驾轻就熟往里面一指：“看诊开方在左边，抓药配药在右边，大夫在里面。”

周满点头道过谢，便往里走。

只是没料想，她脚步才跨过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伤心;哭声。

周满循声望去。

那是个顶多六七岁;小孩儿，脑袋后面还扎着小辫儿，此刻就跟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站在诊桌前面，伤心地哭着，一边哭还一边拿袖子擦眼睛，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诊桌上躺着一只还没巴掌大;小黄雀，毛茸茸;脑袋垂下来，翅膀上沾满血迹，正哀哀叫着。

诊桌后面立着名年轻;男子。

因他低着头，周满看不清他模样，只能瞧见他头上插着简单;木簪，穿一身洗得发白;青布旧道衣，身量颇高，只是过于清癯，倒真使人想起“病梅”二字来。

小孩儿抽噎着，满心愧疚：“它是不是要死了……”

那年轻男子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那只哀叫;小黄雀捧在手心，轻轻将一只手覆了上去合拢。

有轻盈;灵光在他指缝里闪过。

小鸟哀叫声忽然停了。

那年轻男子便笑了一笑，温温然开口，声音清润：“你看。”

清瘦;手掌打开。

方才还奄奄一息;黄雀，竟然活了过来，摇摇晃晃站在他斑驳;掌纹里，小小;翅膀一抖，便一下飞向空中。

小孩儿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忘了哭泣。

那年轻男子也抬起头来，注视着飞翔;鸟儿。

这下周满终于看清了他;模样：两眉舒展，温润而平和，略显苍白;脸孔上虽似乎笼了几分病气，可因他唇畔含笑，反倒混成了一种微微清苦;悲天悯人。

那小黄雀重获新生，却是颇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