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
秋光近暮,薄日绣帘,深宫中积尘的玉楼金阙空寂无人,卫械库窗内人影曳曳,似夜烛映画。
“娘娘,进了宫,可碰不得这些冷铁。”侍女碧云在一旁肃声言道。
于是她抚着剑的手悬停在半空,缓缓垂下,眼底怅然。
“嫁给戚怀远之后,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再拿起过师娘送的这把翠翎剑了。”
“娘娘如今贵为皇妃,身子娇贵,用不到它了。”
侍女身前的人在绫罗绸缎与庸俗脂粉的堆叠之下,旧日的灵动已尽数挥散。
“阿云,可是我好想回扶光,好想师娘,师娘一连数月未曾回信,你说萧元是不是又在刁难白掌门,还是陛下对我插手朝堂之事依旧过意不去,要降罪于扶光派?先前师娘虽表面不曾流露对我的气恨,可心里一定还介怀,保不准她因此再不愿见我了。”
“师母怎舍得迁怒于娘娘……”碧云眼中早已泛起水光,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强忍住泪水。
“阿云,这皇城究竟是怎么了,连你也变得我都快不认得了。”
“实在对不住娘娘!不是碧云不肯说,是宫里的人不允。”
高挑的身影俯身将手搭上侍女抽动的双肩,直勾勾朝前望着,耳垂的紫玉坠子似两颗钉子将她钉在漆红的柱上。
“娘娘保重自己,阿云只剩下您一人了。”碧云躲在她怀里抽噎着,听得人愈发揪心。
山河蒙尘已有五载,宣宁十四年时,她还是九壬山扶光派的护法,白佑颐掌门的养女,对外则自称是清筠夫人从关外捡来的孤儿。她的身世,除养父母外,只有江湖上同朝臣有来往的一些熟人知晓。
遥想往昔,云城卓氏与扶光派老掌门祖上贵为世交,在白佑颐及冠那年,老掌门为他谋娶了卓家嫡女正懿为妻。
新婚当天,白佑颐掀起面前的盖头,只见艳红里映出一张清婉娇柔的脸,顿时心生爱慕,两人一见钟情。
可君心难测,正懿未曾想过与她朝夕相伴的公子有朝一日竟会变心。
新婚两载,白佑颐又纳了出身书香门第的黎家小姐清筠为妾,翌年,就生下长子白绛巳。不久,老掌门仙逝。
一日,萧元将军在文酒会上借酒劲私下调戏卓正懿,二人生出暧昧,自此,卓夫人常常私会萧元,甚至夜宿将军府。一来二回,肚子竟渐渐大了起来,只好瞒着众人生下一女,取名为云瑶,将其托养在京城故友家中。
而后萧元对正懿的态度越发冷淡,二人渐行渐远,卓夫人只好偷偷带幼女回到扶光,谎称其为孤儿,收养在身边。
云瑶两岁时,萧元得知了私生女一事,便去扶光上门夺女,于是当年卓正懿偷情之事败露,白掌门一气之下休掉了发妻。
正懿爱女心切,偷偷跟着萧家马车去了京城,一年后便暴病而亡。不久,清筠夫人再为白佑颐生下一子,在扶光彻底站稳了脚跟。
萧元觉得亏待云瑶,于是在三个女儿中唯独对她纵容宠溺,引得嫡女锦华分外眼红,闹得将军府不得一日安宁,只有庶妹萧锦柔待萧洛如同亲姊妹。
宣宁四年,枢密使张顾之打着查彻贪官污吏,变法革新的名义成立觞爻党,又与萧元攀上了交情,撺掇他暗中助自己弑君篡位。
同年,张顾之行刺的计划败露,情急之下,萧将军为保全自身,派人杀了张顾之。皇上得知萧元“立功”后,便对其百般信任。
萧府上下已沦为乱臣贼子谋逆之险地,白佑颐出于担心年方幼学的云瑶,加上想要弥补对前妻的亏欠以表感念,便不顾众人反对,让清筠暗中去萧府将云瑶又接回了扶光。
她重回九壬山那日着一身素练,细颈上戴一块晃眼的翠玉镶银项牌,立在殿前似沾雪春柳,在江湖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
可清筠夫人却十分爱护这个形貌文弱的将军府私生女,又见她根骨奇佳,便送了柄翠翎剑给她,赐名为壬洛,留她在身边做护法。
萧元得知女儿被接走后一时嗔怒,开始四处造谣称扶光派与朝中权贵多有私交,又勾结了外族势力,如今在京城布下众多探子和眼线,伺机谋反。
谣言四起,不久便传到了陛下耳中,从此世代清良的扶光派也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逆贼萧元多留在朝中一日,官民上下便多一分惶然;护法壬洛多留在九壬山一日,扶光派中对她的谴责便多一分。
要怪只能怪时逢乱世,山河易逝;怪人心叵测,明善诚身者反倒易遭有心之人暗算。
重返扶光,壬洛只知道,从此没了爹娘护着,呆在这扶光派亦如呆在虎穴,众人对她的态度已今非昔比。
先前在萧府,虽不像在扶光一般自在,但总不缺衣食银钱,而如今混迹在这穷山恶水,没有荣华富贵可享,还要起清早练功,晚上独自去巡夜,完了还得默默忍受冷眼。要不是有喝不完的酒,还有白绛巳少主愿意陪在身边,她早逃回萧府去了。
扶光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