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载途(2)
不料这孩子身形轻灵,只虚晃一招,弯腰催马钻过他的腋下,敬俊自己倒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再回头看,那孩子正扮着鬼脸,俏然一笑,放马西去了。
他笨拙的调转马头,欲追过去,却闻探子来报:“齐军偷袭牛头!”
孝瓘行了数里,身后突围的齐兵多起来。虽俱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却劫后余生,豪壮满怀,男儿的铁骑穿越漫天而坠的雨丝,溅起点点泥污,一路西去。
“你怎了?!”孝瓘伏在飞驰的快马上,左手挽着缰绳,侧脸对身后的延宗笑道,“来呀!安德王不来和我比比赛马吗?”
延宗却不应,直着上身,满面颓色,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耳畔“嗖”一声,光亮的雨丝中竟裹了一支冷箭!
“延宗!”孝瓘边吼边放开缰绳,扑向延宗,抱着他的身子,滚落马鞍。
重重摔在地上的延宗吓得脸色煞白,支吾着:“阿兄……”
孝瓘猛力抓住延宗的肩膀,前后剧烈的摇动,大骂道:“混蛋!!你……你发什么呆!你不会骑马嘛?!”
“阿兄……你……”延宗泪涌上来,声音哽咽,他的手碰触到孝瓘的背,剑尖已然深深的插进去,周围的甲胄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
“都给我下马受死!”
这昂然尖锐的声音出自一位鱼鳞铠甲的将军,但见他骑在高大的驳色战马上,手携弯弓,银亮头盔的阴影隐去了面容。
“帮我……帮我把箭拔出来……”孝瓘背转过身。
“不……不行……此处无医无药……”
“折断!把箭柄折断!”
孝瓘艰难的站起来,用长槊撑住地面,眼前的人、景、物都如浮尘一般,轻飘飘的,他想要上马,却许久找不到马镫。
“你是谁?”延宗站起来大声问。
那人催马缓前,硬朗俊毅的五官从那阴影中明亮起来——那少年,浓墨的眉色,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屡狠决残忍的微笑衔在丰润的唇边。
“骠骑将军宇文宪!”
“你就是宇文泰的第五子?”
“是。”宇文宪高傲的笑,“你们所辖的这几个老弱残兵已被我军包围,速速缴械吧,还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休想!阿兄,咱们跟他拼了!血战到底!”延宗从腰间抽出剑。
“不……”孝瓘拦住他,呕出一口鲜血,“我们投降!”
他对延宗说,亦对伤残的齐兵说。
“什么?”延宗以为听错了,一向铁骨铮铮的四兄怎么会说出“投降”二字呢?“不……不打怎么知道没机会?”
“卸甲!放下武器!”又一口血涌出来,孝瓘率先扔下长槊,全然不顾延宗在身后哭喊:
“士可杀,不可辱!”
只身走到宇文宪的马下,双膝落地,跪了下去……
“你……”宇文宪用刀柄擎起孝瓘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点着被围的齐兵,篾然道,“叫什么名字?我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宇文宪傲然的目光飘乎在众齐兵间,全然没有注意到孝瓘潭墨色的眸中燃起的阵阵杀气——血气翻涌上来,他抿紧薄唇,生生咽下口中的腥甜,然后,果决的出手: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抓住那稀松耷在马蹬上的脚,猛然一拽,失去重心的宇文宪“啊”的一声栽落下马,狠狠的跌在地上。
“出去!去迎斛律将军!”孝瓘只丢下这样的吼声,转身扑向宇文宪。
如果除去铠甲,两个少年俨然就是街头戏耍缠打的顽童;可惜他们身处于血腥残酷的战场,这就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肉搏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兄弟们!杀啊!”延宗振奋了精神,将长槊一挥,大吼道。
齐兵俱都激愤,捉刀杀向敌军,双方混战在一起。
兵器与兵器相碰,清脆寒冷,点点星火,突兀在银亮的雨幕间;
兵器与肉身相触,无声无息,浓黑血光,弥散于沉沉的夜色中……
鲜红浓稠的血从宇文宪的额间伤口中汩汩而出,他用力抹去,但雨水又不断地将血冲进双眼,红红的薄雾模糊了视线。凭着本能,他用手死死扼住对面少年的喉咙;但重拳接踵而来,硬硬的落在腮上、额上,宇文宪终松了手,痛苦的倒向一旁。
孝瓘吃力地直起身子,惨白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血却一口口的呕出来,和着冰凉的雨水,洒满前襟……
“阿兄!你醒醒啊……”他依稀听见延宗的呼唤,却疲惫衰弱得再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