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身
栾白石微微向后退一步,面容冷峻地看着漱羽,并不说话。
他每一次见她,给他带来的感觉都不一样。
初见在拂霄山中,她未露真容,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一切并不真实;在昊天观她匆匆一面,带着刻意的回避——难免让他起疑,似乎有妖怪的地方总有她出现。等到一切似乎再度归于平静,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之后,她又出现在捱日观中,仪态端庄,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可她今日的状态,又像是完全换了一人。
的确是带着目的来的,她并不讳言自己有私心。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正殿的院中,今日观内一如往常的香客寥寥,殿前的青铜香炉散发出檀香味,那味道初闻醇厚温润,尾调却是凛冽。
“贫道这里不是有求必应的寺庙庵堂,你来这里,恐怕要一无所获。”
漱羽低笑了一声:“道长这么说,也不怕供奉着的祖师不高兴么?”
“……我派祖师降妖除魔,佑苍生靠的是手中三尺剑,不靠香火、不图供奉。”
真是青枝的好弟子,口气都那么像。漱羽暗想。
她点了点头:“小女正是敬仰道长这般心系苍生的精神,今日来此并非求玄女娘娘护佑,而是……”
她转过头,看向殿中香烟缭绕间矗立的玄女像。
“——小女见娘娘的神像颜色黯淡,且年深日久已有磨损,愿出资为神像重塑金身,重振玄女娘娘神威。所做福佑,无所希冀。”
栾白石眉头微扬。
他本来已经想好,无论这姜羽提出什么请求都拒绝就好,没料到她所谓的私心竟是想为神女像塑金身,这是关乎道门威仪、师尊形象的事,他身为一观之主,更加没有立场拒绝。
他的视线也投向殿中的神像。那玄女像高达十余尺,当年立像的工匠也算是颇费了心思,衣裙兵刃纹饰繁复。给这么一座巨大的雕像塑金身,至少也要近千两黄金。这样的手笔,若非有国库支撑礼部直接拨银的昊天观和玉蕊观那样的大观,像捱日观这样香火寥寥如何负担得起?
“为神像塑金身耗资甚巨,姑娘有诚心便好,何必如此破费?”
栾白石没说出口的想法还有:姜怀古身为朝廷官吏,虽然不比平民百姓,想来一年的俸禄也是有限,哪里来的积蓄做这样的事。
但他没说,怕面前这人又调笑他心系凡尘俗事,不像心无旁骛的修道之人。
而漱羽却似乎读懂他心思,语气真挚:“小女的母家乃蓁州富商,家中在大祈多处有金矿,算是有些积累,道长不必担忧。我一片诚心,在玄女娘娘面前不敢作假,万望道长成全。”
说罢执扇垂首,向栾白石盈盈行了一礼。
二人本就是琨玉秋霜般的气质,此刻在院中相对而立,很难不引人注意。重壤在殿中接待香客,发现师父在和一位天仙般的女子说话,见刚刚洒扫完正殿的玉简经过,便拽过来问他:“那是谁?”
玉简看了一眼:“哦,是姜居士,姜寺卿家的小姐。”说罢还往她身边看了看,没看见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银耳。
“她和师父在说什么呢?说了半天了,你看,师父表情那么严肃……”
重壤和玉简是捱日观年纪最小的两个弟子,不比师兄们稳重自持,好奇心相当重。他们从未见过师父和女子来往,今日竟和一位妙龄女子单独说了半天的话,实在少见。
玉简握着笤帚,一听也起了好奇心,这会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便和重壤肩并肩地站在柱子后面,偷偷张望。
刚刚站定就心道不好,二人见师父与那姜小姐一前一后地往正殿里来了。
二人原地转身,各朝相反方向,准备佯装无事地走开,却被师父叫住了。
“重壤、玉简。”
二人只好站定,装作刚刚看到师父的样子,又对着他身后的漱羽口呼三无量,行了一礼。
“姜居士有意为我派祖师神像捐塑金身。重壤,你去叫骥尾过来,与姜居士详谈认捐事宜。玉简,你在这里陪着姜居士,待事毕送一送。”
玉简和重壤听见这话,顿时神色讶异,看向漱羽的眼神莫名多了几分亲切:如此美丽的官家小姐,难得还对我们祖师娘娘如此敬重,一出手便如此阔绰,捱日观如此名不见经传的小观,这份诚心足够令人感动了。
倒是那栾白石,简单交代完,略向漱羽点了点头,便一转身走了。
花钱也没买来亲近,这姿态倒像我欠了他钱。漱羽心中暗想。
-
玉简没想到,这看上去娇滴滴讲话轻声细语的姜家小姐,做起事来竟然如此的雷厉风行。
神像塑金身的事情一谈定,第二日姜府便派了人来,测绘神像细节,估算要耗费的金子数量,到了月底,一堆马车拉着金箔进了山,捱日观便开始闭观动工了。
栾白石将一切事宜全部交给大弟子骥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