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梦闲人不梦君
痛让陈萍萍说话都变得困难。他卸了所剩无几的气力,身子瘫软地半靠在轮椅上,死死咬唇不放,由着文御医摆弄他。这毒已经扩散往全身,每一次发作都仿佛要把他双腿以上还算完好的经脉生生冲断,每一次都比先前更难熬一分。
文御医的手法的确管用。一番施针过后,陈萍萍倒好受了一些,只是身子还疲软不堪罢了。
“再给我些安神的药吧,”喉间血腥气未散,陈萍萍艰难地伸手够过桌上的茶杯,让茶水的清苦遮住那股铁锈味。“不然夜里总咳醒。”
文御医不比费介,没有在陈萍萍面前随意大呼小叫地表露情绪的特权。他沉默地向陈萍萍行礼,回宫里取药去了。
经过这番折腾,陈萍萍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他摇了摇铃铛,老仆人推门而入。
“帮我沐浴更衣吧。”陈萍萍苦笑着看了看再次被冷汗湿透的衣衫,道。
直到在老仆人的搀扶下坐进没至肩部的热水中,陈萍萍才终于暖和过来。方才仿佛能噬人的剧痛堪堪过去,遗下的是一下一下冲击着五脏六腑的钝痛。
“老爷,明日当真要去鉴察院么?”老仆人为他按摩着酸痛的肩膀,轻声问道。
“为何不去?”僵硬的肌肉被按开,陈萍萍享受地眯起眼睛,舒服地低哼一声,道。“就寝前再吃两粒护住心脉的药,两个时辰还是撑得下来的。”
……
睡前陈萍萍足足服了三种药。除了方才说的护住心脉的药之外,还服了每日惯例的解毒汤药与安神散。
他不喜熏香,就连安神香也不喜欢,因此便宁愿喝汤药,也不愿燃着香入眠。
老仆人看着陈萍萍咽下最后一口药,自己都忍不住觉着舌头发苦。
他连忙递了盏清茶过去,让陈萍萍漱了漱口。
夜里陈萍萍倒睡得比前几日好,不过咳醒了一次。
次日一早,老仆人便服侍陈萍萍梳洗。
一支雕着花纹的黑玉簪,将他的发丝尽数拢起,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
陈萍萍凝视铜镜中的自己片刻,侧头笑道:“你找姑娘们借些胭脂来。”
老仆人会意,急忙出门去办。陈萍萍脸色苍白虚弱,难免失了些威严气。须以胭脂掩盖了,放能显得气色好些。
陈园的姑娘们都爱打扮,每人都有一匣子的胭脂水粉,换着样地用。老仆人一表明来意,就收获了好几盒姑娘们争先恐后塞过来的胭脂。
老仆人回到陈萍萍屋中,细细为他上妆。
薄薄一层胭脂,根本遮不住陈萍萍的憔悴。老仆人将胭脂揉匀,在他的两颊上均匀地抹了好几层,才掩住那一抹青白。
宽大的鉴察院官服,穿在陈萍萍身上,已然松松垮垮,无法被撑起丝毫。
老仆人又为陈萍萍加了一件衣衫,那黑色的外袍才勉强合身些。惦记着地牢阴冷,又加了一件披风。
收拾完毕后,陈萍萍轻笑。他一双狭长的眼本生得极好看,当得起“明眸善睐”四字。只消带上一二分浅淡笑意,便好似画中仙。
出门前,他捻起一颗淡蓝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鉴察院的官员们都许久没有见到陈萍萍了。当那熟悉的轮椅碾过石砖地的声音在院内响起时,往来匆匆的官员们都惊喜地驻足,郑重地对他行礼。
“院长好。”
“见过陈院长。”
“院长大人,您回来了!”
陈萍萍一一含笑颔首。
地牢并不在鉴察院内,陈萍萍却还是特意来院子里看了一眼。毕竟,鉴察院的这些儿郎们,他也多日未见了。
因为陈萍萍的归来,鉴察院官员们一张张原本死气沉沉的面容上,都不禁绽开了几丝笑纹。
“哎,我看院长大人面色不错,估计身体已无碍了。”陈萍萍离开后,一名抱着一大摞文书的官员,悄悄对身边的同僚咬耳朵道。
那同僚就比他稳重不少,皱眉白了他一眼,敬佩道:“院长何许人也?那些个东夷人,竟然还想着药倒他,我看真是痴人说梦!”
陈萍萍中毒的消息虽然在宣九的努力下传遍了京都,可真正亲眼见过他毒发吐血的,只有那几位主办们。
而底下品级低的官员,对这件事的看法很简单也很一致:这是陈院长放出来的烟雾弹。
而原因更是简单。在他们心中,陈萍萍是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守护神,是永远不可能倒下的。即使那位东夷的用毒大师真的尝试给陈萍萍下毒了,陈萍萍也一定有所察觉,将计就计。
而当他们看见因施了胭脂而面色红润的陈萍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这一猜测更是被证实了。
一开始发言的官员对同僚的话深表赞同:“早听闻东夷人最是性情奸诈,不想还如此不识好歹,竟敢打院长大人的主意。”
于是乎,可怜的东夷人,又无缘无故地背上了好大一口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