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渐遮住月亮,贺知槿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顺着眺望台的阶梯飞速攀爬,却冷不丁地在转角处撞上一人。
那人吃痛地后退几步,捂着心口猛地咳嗽起来,贺知槿皱了皱眉,寻思自己也没有多用力,这人的戏份怎如此之多?
“你以为你夜里偷偷进出巫府,巫家会不知吗?”
那人站稳,喘息很久,便挤出这么一句话。
“既然知道,我明日可自行离开。”贺知槿一面压低声音说着,一面试图绕过那人,但是这病秧子也不是吃素的,严严实实堵着梯子,见他丝毫不让,贺知槿有些烦躁:“钱先生,莫要妨碍我。”
话音刚落,便是一刀,此时乌云已散去,刀刃反射着皎洁的月影,直冲钱泓一命门而去,后者敏捷躲避,半晌,两人已过数十招。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在月光下打斗着。
不消多久,贺知槿已经不敢再动,钱泓一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的暖炉竟藏着一枚毒针,直逼在他的脖颈处。
再深半寸,便能见血。
钱泓一冷哼一声,道:“你此等行为,犹如飞蛾扑火,毫无意义。”
“你与我在此这般争执,就不怕被守卫看到么?”
“这里有我做的屏障,一炷香的时间内,任何人都无法看到我们。”
听了这话,贺知槿有些惊讶,这世间竟能有如此妙术,能完全隐匿行踪?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便听钱泓一又咳嗽起来。
“回家去。”许是刚一阵猛咳,钱泓一声音更加低沉了,他收起暖炉里的毒针,哈出一团白汽。
随后,钱泓一揽住贺知槿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带着他走下阶梯。
他想要挣脱,不料钱泓一竟狠狠扣住他肩膀上那道未愈的伤口,伤口登时一片温热血腥,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回巫府的路上,一路无人,四下安宁,只能听见他和钱泓一缓慢的脚步声。
“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钱泓一一手牵制着贺知槿,一手捧着暖炉,朝他笑眯眯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巫家。”
暖炉瞬间吸收钱泓一输送的真气,变得更加热气腾腾起来。
贺知槿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这人居然浪费真气做这种小事,是因为他的真元太过繁多醇厚,根本用不完吗?
“这么说,你和巫家并不是同一立场?”贺知槿开口,盯着钱泓一的眼睛。
钱泓一的表情丝毫未变,他道:“什么立场?我只不过是个账房先生。”
贺知槿知道短期内无法打探此人的底细,便不再坚持,肩上的伤口被撕裂,鲜血浸透了衣衫,风一吹火辣辣地痛,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愤愤垂下眼。
这个病秧子实在太过狠毒,贺知槿咬着牙想,不过,自己一开始便起了杀心,若论狠毒,恐怕两人彼此彼此。
钱泓一继续问:“知槿,你似乎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母亲的死感到悲伤?”
贺知槿没有再开口。
*
鸡鸣已三声,焦躁的香客也都耐不住瞌睡,纷纷在寮房和衣而睡。
寻桉此时也本应该是睡下的,可是她的屋门外一直有什么人哭个没完,扰她清静。
过了半晌,哭声未止,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提着灯笼推开门,顺着那哭声寻去。
没想到,趴在竹林石桌上偷偷啜泣的人竟是她学堂里的同学,听闻他生病了,寻桉已经好几月未在学堂中见他。
他叫李清澜,人非其名,膀大腰圆,不学无术,毫无半点霁月清风可言,同学间更喜欢称呼他的乳名,李大壮。
寻桉这才想起,李大壮便是李县丞的儿子。
没曾想这次他也在场,李大壮虽不好学,为人却也憨厚率直,待人十分友善,他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又看见了那么血腥的场面,眼下实在可怜,还是让他在此处静静罢。
寻桉的怒气全消,刚准备迈开腿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寻桉……”
声音轻且低,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切。
“寻桉……”
凉风袭来,枯草发出簌簌声响,寻桉忽然感觉到阵阵寒意,不由得抱住了胳膊,望寮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记起曾经给韩树讲的那个有关美女蛇的故事:若在寺院之中,夜间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此时,万万不可开口应答。
“寻桉……”
万不可开口!
寻桉正这样想着,恍然间,她听到自己在说话:
“是谁?”
随后,灯笼应声而落,翻滚几圈,“噗”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