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苏清圆回了一趟县城看望爷爷,白头发的老先生在窗前剪月季,大捧红的,白的花朵在他面前摇曳。苏清圆道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去客厅把东西放好。
他察觉爷爷在看他,不由得把脊背挺直。
爷爷对他很慈爱,比他的父母更加了解他。小的时候他从不哭闹,因为爷爷一打眼就知道他的需求是什么并及时满足。他一度很享受这种“被理解”的感觉,直到十五岁那年,他初次出现青少年的生理反应,并在睡梦中弄湿了裤子。
早上吃饭的时候,爷爷给他加了杯清茶,并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这是《论语》里面的句子,后面还有“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苏清圆早慧,《论语》早就跟爷爷一起学习过,只是此刻这句子从老先生嘴里念出来,无疑多了调侃和戏谑的味道。苏清圆脸皮薄,羞耻又尴尬,第二天就办了寄宿,很久没有回家。
老爷子从市场买了猪头肉回来,还买了瓶黄酒,要跟苏清圆对饮,“过了元旦,你就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喝杯酒不要紧吧。”
苏清圆拒绝了,“等高考完再说吧。”
老爷子哎嘿一笑:“好像高考才是成年礼。哎,不是成年礼,是解封令,过了那一天,谈恋爱,喝酒,泡吧,抽烟,夜不归宿,机车狂飙,以前不能做的事,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做。”
苏清圆夹起一筷子肉配着白粥吃,笑道:“我没有什么违禁的事非得等到高考完解封。”
老爷子没有辩驳,他仔细观察苏清圆的面容,又不由分说的拿起他的手腕把脉,眉眼一低,煞有其事,笑道:“小男生,悲愤忧疑,情思难定。但让你为难的事,必然不是成绩。所以,你陷入恋爱了?”
苏清圆叹了口气。
他开始后悔回老家了。
幸而老爷子没有再进一步分析,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感慨,有些人单是遇到就会觉得很美好,但若想非得有个结果,那就是自寻烦恼了。
苏清圆觉得爷爷是在委婉的劝他放弃——当爷爷的,对自己孙子这么没信心吗?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给爷爷看那个印痕。老爷子看到后愣了一下,又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过了一会儿,他又去药房捣鼓了半晌,拿了一点药粉出来轻轻涂抹在印记上,继续举着放大镜观察,“龙涎啊。”
“那不是香料吗?抹香鲸的分泌物,一开始很臭后来会变得很香。”
“这个是真的龙涎。”老爷子伸手比划了一下:“龙寝于渊的龙。”
中医药里总会有许多奇怪的龙,蚯蚓叫地龙,蛇蜕叫龙衣,还有藤本植物叫过岗龙……苏清圆原本不以为意,然而想到与林燎见面时,奇怪的摸不着头脑的经历,他没有立即反驳。
这个世界本是万物共生,倒也不必过于少见多怪。他已经懒得去问爷爷怎么会知道,从幼时起老爷子就会似真似假的跟他讲故事,在他认知能力还不够强的年岁,经常弄得他搞不清现实和想象。
过完年后,苏清圆再次回到了自己出租屋。学校里没有人,附近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店家开着门,他进屋后再次疯狂打扫卫生,久未住人的房间哪怕开了空调也暖不热。
苏清圆呆坐片刻,拿出手机订好了去京都的高铁票。当天晚上,他就出现在了时代风花的楼下。
这个行动很傻,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冲动,不来一趟,会很不甘心。
天色已经暗了,这片产业区不见人踪,偶有几间办公室里透着光亮,时代风华几个霓虹大字像是火红的糖稀在夜幕上流淌。这个工作室的规模比他想象的要大,楼梯进口处的示意图上标注着,时代风华足足占据了五个平层——林燎的画风总在写实与浮夸之间摇摆不定,苏清圆来之前还好奇过她会不会包了一整栋楼。
他按开电梯上楼,电梯一层层往上升,他的心脏也一点一点往上提,叮,电梯门打开,露出对面玻璃门的隔间,里面有人。
苏清圆下意识地退了一下,又闪身出来,玻璃门里是个穿着黑色帽衣戴着眼镜的男人在加班。
林燎不在。
她应该不在,哪里有霸总需要加班的呢。
苏清圆微妙的松了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个很艰难的任务,想明白后,他连续攀爬了三层楼,黑漆漆一片,连加班员工也无。他飞速的退出来,没有选择乘电梯,而是步行,一层层的走下十二楼。黑暗的楼道里,只有应急的绿灯在亮,他的内心却逐渐平静。
忽然,他眼前的黑暗好似晃动了一点,紧接着浓稠一片,好似一大瓶黑墨水凌空泼了进来,刚才还在闪亮的应急灯此刻完全看不见。他心里一慌,当初在黑暗的巷道里,那阴冷诡异的感觉再次涌上。
他下意识的打开手机,惊讶的发现屏幕竟然点不亮,来回用力按了几次,忽觉眼前一晃,黑暗中赫然冒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