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响
初弦赴约的那日,是个不可多得的响晴天。
昨夜下过淋漓雪,青石台阶水意斑驳,她站在暖绒的阳光下,小猫餍足似的眯起眼。
眼眸有一星笑意,为的却不是接下来的局,而是今日的好天气。
从老城区到环京路是两个方向,为避免堵车,她没让钟立谦来接。
虽不是周末,但热闹程度只增不减,初弦来过环京路的商圈好几次,这儿总被年轻男女围堵得水泄不通。
今日高盘了发,一根精巧却不名贵的素色簪子,两颊袅袅娜娜落下两缕,擦身而过的男生见她轻轻一咬唇,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是干净的雪色。
面前是那家爆火的私房菜,名曰自在居。
虽是吃早,慕名而来的食客却不少,初弦报了自己预约的号,面带微笑的女郎领着她往内间走时,银杏裙摆起伏如温软白浪,引了好几方视线。
她身上有种古意的美,走入这家人为设计的仿古建筑,与周遭那些花了心思布置的饰品相得益彰。
贺清越犹记一楼西厅有架博古屏风,栩栩如生的闲云野鹤,前清的真品,当年“自在居”开业,贺清越差人从苏富比专机送到程润手上。
她侧身转过,纤瘦手腕挂一串老旧到不行的红绳铜铃。
虚浮无声的铃响,愣是惹活了周遭不动声色的死物。
他与她第一次见面,她在冰封三千尺的白雪中,怡然柔和地撞了一声钟。
贺清越没设想,那古旧沉朴的钟声转瞬即逝,却在他心上勾缠三五日夜。
好在是实实在在的忙了起来,这才有意淡忘。
可忘得还不够干净,她又翩翩的,自投罗网。
“......人都走了,你还看?”
程润真是纳闷极了,两人好不容易逮到个空闲时间见一见,这精细琳琅的早点还没端上,手边只有青瓷茶盏,贺清越修瘦腕骨端茶,丝毫瞧不出半分意兴阑珊。
他一臂吊儿郎当地勾上贺清越的肩,心里头咂摸方才那姑娘。
没看清正脸,可那身段,那侧颜,足够动人遐想。
程润试探:“你熟人?”
近几年的贺清越是愈发的清心寡欲,无论是风月场还是鸿门宴,向来单枪匹马,独身又让人望而止步。
不为别的,贺、戚两家的婚约,早几年就敲定了。
不过这事儿没外传,口风也只透给了几个人,所以在公开场合,贺清越当真跟转了性子般,荤素不进。
程润八卦瘾不大,毕竟在他们这个寸土寸金的圈子里,花边绯闻比时下的大明星还要热烈,但事关身边好友,且还是一个很有洗心革面的好友,程润很难坐视不理。
“旁人嘱托的一个小姑娘,让我看顾一二。”
不轻不重的解释,程润信个鬼。
“贺老板,您真以为您是个东游西荡的富贵闲人?看顾一个小姑娘,这么拙劣的借口亏你说得出口。”
贺清越觉得他好笑,手指纡尊降贵点在他手背,将程润的手撂开。
他不欲把事情全盘托出,挑拣重点:“她是应老爷子身边的人。”
程润吸了口气,摸烟,眼神征询贺清越,对方无动于衷,那点猩红只燃在自己指尖。
想起小寒那晚,程润倒是来了兴致。
应老爷子必不多说,南城上一辈有头有脸的人物,饶是程家这种底气深厚的大家族,往年也要恭恭敬敬请一声应老爷子赏面儿。
细烟抵着鎏金烟灰缸,抖下半截泥金般的灰烬,程润玩味:“应老爷子自己不护,反而让你护?”
这话说出来真够莫名其妙,程润摇头,哂笑一声:“老贺,别是存了什么风月心思吧。”
贺清越瞥他一眼,既没反驳,也没承认。
这下换程润惊了:“还真是?”
应老爷子的意思,贺清越不可能不明白,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也不可能不明白。
若不然,也不会那样快就从“小叔叔”到“贺先生”,如此泾渭分明的改口。
程润自己品了半刻,也不知搭错哪根关窍,抬手喊值班经理过来,问刚刚进西厅那女孩跟谁坐一桌。
贺清越这尊大佛奉欠字词,程润一点即通,鞍前马后。
好奇是真占了上风。
自在居从无打探客人隐私的先例,头一次开门红,献给贺清越。
“听描述,那姑娘的男朋友?”
贺清越是在这句话尾音落下之前抬了眉骨。
随即轻笑,含着嘲弄,四个字,意味不明:“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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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弦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他人眼中。
她出门只做轻薄打底,不上全妆,为显气色,特意抿了口红。
盈盈润润的嫩桃色,勾着弧度柔软的唇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