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
谢红初低低地敛眉,不知盯着何处出神。
他合上了扇子,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拨着扇骨。
琴弦乍然崩断,听雪台的大殿里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苏祈弦蓦地开口,像是如梦初醒般,“原是如此。”
谢红初摸着扇骨,一节一顿,“哦?”
苏祈弦道,“《山月寻》这首曲子究竟是谁所作,史书上有五花八门的记载,主要是因其原曲作者——太祖皇帝长女只作了上半阙,剩下半阙乃后人续曲而已。”
“长公主战功赫赫,加封‘安亲王’,乃是大邺第一位女亲王。”
“太祖皇帝对安亲王百般宠爱,待安亲王凯旋归来之际,在大邺为其招驸马,当时安亲王说,谁能把这首曲子的后半阙接对了,谁就能做她的驸马。”
“天下纷纷扬扬,《山月寻》的后半阙记载亦是有千百种续谱,其中最有名的、也是被世人认可的后半阙,就是当前所记载的,由兰英将军所作的后半阙。”
“兰英将军跟随安亲王征战沙场数十载,其后半阙激昂慷慨,生动具象地勾勒出安亲王征战沙场与大邺将士马革裹尸的豪迈。”
“不过……”
苏祈弦话锋一转,继续道,“只能说郎有情妾无意,续曲虽是天下一绝,但终归不是安亲王心上人所作,野史记载,安亲王有一近身侍卫,十分得其青眼,后来替安亲王挡剑死了。”
闻言,谢红初嗤笑了一声,他恹恹地抬起头,拿着扇子转了一圈,“你们这些读书人还信这些野史?”
这份姿态全然是胜券在握地游刃有余,只不过游刃有余中,似乎夹杂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疲惫。
事实上,谢红初现在正强吊着精神与苏祈弦周旋。
不知道是不是近来政务缠身,过于劳累了些,谢红初从下棋的时候就有些头疼。
他已经好些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头疼了。
从额角开始,顺着脊椎蔓延,锥心刺骨疼痛一浪接着一浪,像是要在此刻把他吞没一般。
若是此时有心人仔细观察一番,会发现王爷握着扇子的手,正在轻微的颤抖着。
但他逆光而坐,苏祈弦看不起谢红初的神色,他自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苏祈弦站起身来,对着谢红初微微颔首,身上玉佩锒铛作响,“若非如此,为何安亲王一生未嫁?亲王之位不同于公主,可由其子女世袭侯爵,继承封地、功勋,但纵是如此,安亲王一生孤寂,一生无子嗣。”
“没准安亲王与苏先生一样,都不稀罕这些世俗之物罢了。”谢红初撩起眼皮,淡淡地笑了一下。
屏风后忽然传来几声异动,谢红初朝着声音的方向扫了一眼,支起头又补充道,“不与苏先生开玩笑了,这正史野史的,都是有人看才有人写……本王记得苏先生刚入翰林的时候就是修书的吧?苏先生应该比本王更清楚,史官是怎么记载的这些故事。”
“这琴弦断的好,既然这世间无人能作续曲,不如就此停下。”
他坐起来,倾身向前,缓缓道,“平生不会相思,便害相思,《山月寻》是安亲王的相思劫,可天上的月亮一日一新,她要寻得山月,早就和心上人一同,留在了茫茫旷野。”
苏祈弦似是还沉浸在《山月寻》的故事里,末了,朝着谢红初恭敬行礼,道,“多谢王爷。”
未等谢红初开口,苏祈弦外又道,“王爷良苦用心,天地可鉴,可我还是不能答应王爷帝师一事。”
沉默。
谢红初突然笑出声来,他眯眼远远瞧了一眼苏祈弦,“罢了,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勉强苏先生了。”
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天色已晚,玄泽,送客——”
叶渠弥将小芙仙送来以后,就站在门口候着,他应了一声,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苏祈弦又道,“不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红初靠在椅子上,强打起精神,笑道,“苏先生请讲。”
“我想见见这位琴师。”
谢红初低头掐着眉心,另一只手掌心向外摆了摆,示意宫人把屏风撤下。
四肢百骼的痛楚使得谢红初有些恍惚,冷汗早已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意识迷离之际,他好些在屏风后看见了魏音。
怎么回事儿?
他都疼到出现幻觉了?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交谈,一男一女的声音不断传来,男声是苏祈弦,女声则是……
直到魏音的声音传入耳中,谢红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屏风后真的是她。
“苏哥哥。”
魏音施施然对着苏祈弦行了一礼,谢红初的视线开始模糊,可他仍感受到魏音是看向他的。
谢红初勉强站了起来,有些吃力地走了过去,他尽量使得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一如往常的样子,“怎么?苏先生认识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