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终结
殷明净最终还是和我去了同一所大学。距家几千公里,没有一个相识的人。
我早已习惯了孤独,然而在异乡,还是感到了一丝手足无措。我和殷明净的联系渐渐增多,他是我唯一熟悉的人,有他在,我总会莫名安心。
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主动来找我。我们一起吃饭,散步,上自习,几乎无话不谈,只除了那个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不能提及的话题。
我曾问他跟我跑来这里上大学有没有后悔,他只是说:“我只后悔过一件事,就是没有保护好你。”
所以,他要我呆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果我不情愿,那他就主动跑到我眼皮子底下,总之一定要呆在我身边,看着我,不论付出多大代价。
大二那年,我接到噩耗,我那位从小就被抱给别人的妹妹跳楼自尽了,是我妈在电话里告知的我。
她的语气很淡,又有一点迷茫,说完这件事后她停顿了一会,又说:“你可是我亲手养大的,你总不会犯傻吧?”
“不会。”我说。
“那就好,这才对。”她高兴了,说,“我生你们多不容易啊,要是你也犯傻,那我可就白生你们了。”
接着,她又说她打算送我弟弟去读国际私立,学费很贵,以后就不给我打生活费了,反正我也长大了。
“你张叔叔家的闺女和你一样大,也是在外地读大学,年年勤工俭学,还拿奖学金,不光不花钱,还倒给家里寄钱呢。你也是大学生,怎么不学学人家。”她这样跟我感慨。
我说对不起妈妈,我没有人家的女儿那么优秀,让你们失望了。
她叹了口气,说:“知道,所以也不指望你往家里送钱,只要不再花我们的钱我就知足了。”
“放心吧妈妈,我以后再也不要你们一分钱,我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放下电话的刹那,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路过的同学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不知道我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殷明净知道我要兼职打工后,也非要跟我一起去。我说你又不缺钱,何必自讨苦吃。
他说:“禾禾,我不放心你。你又要上课,又要兼职,怎么忙得过来。”
他想把他的生活费转一半给我,被我断然拒绝。我说这要是被他父母知道了,还不得把我生吃了。
他笑,说:“我们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不会知道。”
我过上了半工半读的生活,很辛苦,可我却很依赖这种辛苦。至少忙起来的时候,我就没空去想那些让我崩溃的事了。我感觉我的神经就像一张千疮百孔的网,被无数根名叫“回忆”的钢针刺得满是愈合不了的创伤。
正如十来年前我不知道太爷的死因一样,如今妹妹死了,我也猜不透原因,也没有人会告诉我真相。
我从未见过我的妹妹,却为她痛彻心扉,在无数个夜晚哭到不能自已。
我想这或许就是血缘的力量。
殷明净对我的关怀,是否也同样源自这种力量呢?
我们是家人,永远都是家人,也只能是家人。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小时候没有被强|奸,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寸步不离地关心我么?亦或是早就与我形同陌路?
这么一想,我还倒应该感谢那个畜|生了?感谢他替我留住了最后一个家人。
转眼到了毕业,我整整三年都在忙于打工,理所当然地考研失利,又理所当然地,检查出了重度抑郁。
最无望的时候,我站在二十四层的天台上,低头望着脚下渺小的车水马龙,心里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殷明净疯了般冲上来,朝我喊:“殷明秀,你跳,你尽管跳!你敢跳下去我就敢陪你,想死我陪你一起!”
我了解他,知道他绝对说到做到。
我怕了,我已经害得他够惨了,如果他真的为我死了,那我堕进十八层地狱也还不清这笔债。
当我麻木地从天台上下来时,殷明净紧紧抱着我,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为了照顾我,他放弃了读研究生,也放弃了去大城市发展的机会,选择了一份钱最多却也最辛苦的工作。用他的话说就是,不赚钱怎么保证我的快乐。
他带我去最好的精神卫生医院看医生,劝我接受治疗。见我乖乖服下抗抑郁的药,他开心得什么似的,不停地跟我说“谢谢”。
他哄小孩似的哄我:“我们家禾禾真坚强。活着多痛苦啊,多受罪啊,禾禾都愿意为我忍下来了,谁说禾禾不爱我的?不爱我怎么会愿意活着。谢谢你爱我,禾禾,谢谢你还愿意活着,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谢谢你,谢谢……”
他絮絮叨叨地一直说,一直说,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哽咽,直到泣不成声。
我却感到一股充满讽刺的悲凉。
他本可拥有光辉灿烂的一生,却被我生生拖入泥泞的沼泽,一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