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轻微佝偻。

对这样的人，李子凌太过熟悉了。

她大学就生活在这样的男生中间，现在的团队也是由这样的人组成的，只不过后者稍稍年长了一些，是最能体现“男人至死是少年”的那个族群。

靠近过道的C座男生站了起来。他的头发有些自来卷，因为与李子凌的身高相仿的缘故，两人瞬间四目相对。

李子凌口罩上面露出的那双凤眼实在漂亮，男生被惊到了似的，慌乱地把视线挪开，指了指自己的座位：“要么你就……”

李子凌勾了勾嘴角，忽然意识到他看不到，便又点了点头。

看着他坐到了B座去，李子凌又补了一句谢谢，在C座坐了下来。

整个航程，李子凌都戴着口罩闭着眼睛，只露出光洁的额头，有些英气的眉毛下，浓密的睫毛投下两弯优美的剪影。

她没有吃飞机餐，没有喝水。其实，也一直没有睡沉。脑海里不断闪屏，飞驰的乱码之间，穿插着记忆深处的幼年情景。

BGM是李荣耀的呵斥谩骂、罗玉焕的抽泣、电脑里风扇和声卡故障的噪音……嘈杂混乱，间或又被身边那两个男生闲谈取代。

他们聊天的内容中，有许多李子凌熟悉的标签：大厂、代码、社保、王者、房租、九九六……声音像白噪音一样催眠。

半梦半醒之间，“凌爷”这个名字忽然钻进了李子凌的耳朵，她讶异地睁开眼睛，闪出几丝戏谑的光，只一瞬间，又合上了眼帘。

这些程序员崇拜的不应该是艾伦·图灵、比尔·盖茨、拉里·佩奇那样的大神吗？就算崇拜女神，也要是安妮塔·博格那种层次的才行吧。

怎么就扯到了自己头上了呢？

据传凌爷少年时期做过黑客，并留有案底，两个男生对此深信不疑，更对凌爷多年前在ACM赛中绞杀他国选手的战况津津乐道。

争执不下的是凌爷花名的由来，以及她是在哪一年称霸IOI，继而保送进入Q大Y班的。

卷毛男生有理有据，似乎还展示了他搜集的网上那些关于凌爷的资料。

A座的男生言之凿凿，称凌爷与他的表哥是E市九中的同届校友。

最终，二人结束了battle，友好地调转了研究方向，顺理成章地，分享起了凌爷在九中的奇闻异事。

显然，凌爷是他们这个行业中的翘楚，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超级荣誉校友。

两个人越说越离谱，李子凌忍俊不禁，几乎要插嘴了，告诉他们那些都是讹传。

她想告诉他们俩，自己少年时期的案底是过失杀人，成年后参与过安全部门的某项秘密任务，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黑客。

至于毕业信息对不上，则是因为她高一就被选拔参加集训，备战国际比赛了。随后被Q大提前录取，在Q大也是提前修足学分毕业的。

飞机落地时已经入夜了。

凌爷李子凌走出航站楼，迎面扑来的不止是凛冽的寒风，还有一片营运车辆报站名的喧嚣。

烤地瓜的香气和轻烟，让人疑惑，这里到底是机场，还是长途汽车客运站。

助理佩佩不仅订了酒店，还订了酒店的接机服务。李子凌费了好大劲儿才杀出重围，与司机接上了头。

一番抢亲般的操作下来，司机师傅有些兴奋。他乡遇故知似的，拉好架势，试图与这个抢来的姑娘好好聊一聊。

李子凌很忙。接了两个工作电话后，就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一边操作，一边用蓝牙耳机与下属通话。

司机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甚至听不明白这姑娘在说什么。他瞥了一眼姑娘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天书一样滚动着怪异的符号，没有一个中国字。

他沮丧地闭了嘴，一路无话。

李子凌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差不多也就到达了酒店。

虽然已经解了封，酒店依然冷冷清清，她很快在前台办完入住手续，拖过拉杆箱走向电梯。

电梯在下行，门打开的一刹那，李子凌和里面那个人豁然相对，都呆住了——

凌爷李子凌，竟然和面前的男人撞了衫。

李子凌人生的前十六年是在E市度过的，她知道这里的冬天室内外温差很大，所以出行时只穿了卫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厚羽绒服。

羽绒服是男士长款的，以她一米七四的身高，还能裹住膝盖和小腿。脚下蹬着一双面包似的UGG短靴，宽大松软适于旅行。

电梯里的男人高大挺拔，与李子凌同款的羽绒大衣松松地敞着，露出里面同款的灰色卫衣，脚下是同款的黑色UGG短靴。

同款的，还有此刻两人讶异的目光。

画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卡顿了，电梯门等不到回应，兀自缓缓收拢。

即将关闭的一刹那，两个人才蓦地反应过来，慌不迭地重新按键。

电梯门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