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
皇帝话音未落,屏风后便传出物件落地的声响。戴永春立时想到了匿身于其后的裴少膺。此人做事向来谨慎,今日从皇帝提起冲和道长密信那一刻起,行止便有些失度,不知是何缘故。
皇帝此时正在气头上,并未在意,只令戴永春速去传旨。戴永春心知陆长离退婚这事惹皇帝气昏了头,忙小心翼翼暗示道:“求陛下明示,要赐死的是哪一位‘妖女’?可是江家那位姑娘?”
皇帝听闻“江家”二字,方冷静了些许,心知自己气昏了头。戴永春忙捧了一盏金丝菊上前,轻声道:“陛下息怒。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家姑娘到底与梅姑姑有些渊源。”
皇帝冷冷地瞥了戴永春一眼,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强压住怒火,对陆长离道:“你回去闭门思过三日,再来向朕请罪。”
陆长离倔强道:“微臣蒙陛下多年厚爱,赐婚原不应辞,只是微臣与江姑娘共过患难生死,情深意笃,相许相知。若另娶德音公主,只怕不能一心一意相待,反倒误了公主。”
皇帝听着这话,神思猛然回到十余年前。那个倔强的女子立在紫藤架下,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登基在即,妃妾嫔御进宫的好日子也定下了。你若为了我一人,将三千粉黛抛却,是误了她们。可你若把心分与她人,却是误了我。放我走吧,昭明。”
皇帝思及往事,神色略有和缓,微抬抬手,示意陆长离退下。陆长离还要再说,却被戴永春阻拦,使眼色道:“陛下该歇息了,陆小公子请回吧。”
陆长离走后,皇帝也往殿外走去,随口吩咐戴永春道:“让少膺也回去吧。朕想走走。”
戴永春忙应了,转身去传了话,又赶紧取了斗篷跟了上去。他知道皇帝此刻心烦意乱,便道:“陛下何不去披香殿那里坐坐?淑妃娘娘烹的茶最合陛下心意。”
皇帝并不理会,只沉声道:“朕去瞧瞧紫藤花。”
戴永春一愣,便心领神会。这冰天雪地的看哪门子的紫藤花?定然是被陆小公子一番话勾起往事来了。
御花园内,冷月如霜。月光照在身上,都能觉出砭骨的寒意来。花木凋零,唯有零星枯叶在树枝子上苟延残喘。
皇帝往御花园深处走去。花园西北角,被皇帝单辟出一个小园,又亲笔题写了“落英圃”为名,移栽了几株梅树,数架紫藤。
这落英圃平日里有专人照看,绝不许人擅动一片花叶。几年前有个刚得宠的年轻才人不知忌讳,去折了紫藤作花环戴在头上,兴冲冲去皇帝面前招摇,当即便被打入了冷宫再不见天日。
皇帝立在空落落的紫藤架下出神,忽而问戴永春道:“上次让你查的事,可清楚了?”
戴永春忙回禀道:“老奴派人去江家打听过,说江家那位会做饭的小姐年方十二,生辰是五月十九。”
皇帝神色有些黯然:“十二……五月么……原来,竟不是……”
戴永春心知皇帝问生辰的意思,心中有些忐忑,道:“或许是下头人弄错了。外门上的仆役如何能清楚内院小姐的事?老奴再着人细细打听一番便是。”
皇帝似是没听见一般,从怀中取出一枚旧荷包来,喃喃道:“英娘,你心里还是怨我的……”
第二日晨起,品雪斋的门被人急匆匆敲响。
应门的是个年轻的黄衣女子,仪容标致,神情却冷如冰霜,一丝笑容都瞧不见,正是董福珍的侍女疏桐。
疏桐见了来人,便福身道:“见过内侍监。我家主人昨夜有些咳嗽,睡得不大安稳,此刻还未起身。请大人先去花厅吃茶稍候。”
来人正是戴永春。他言语中有难掩的急切:“劳烦疏桐姑娘前去通报,是极要紧的事,与江家姑娘有关。”
疏桐一听江家姑娘,便肃容应了,匆匆进去通报。董福珍出来后,头一句便问:“春娘出了什么事?”
戴永春先给董福珍见了礼,才将昨夜之事细细道来。听得皇帝要赐死“妖女”,董福珍不由煞白了脸色:“这如何使得!她可是英娘唯一的骨血!”
戴永春苦笑道:“陛下也是在气头上。说实在话,陆小公子闹得也过了些。德音公主到底是陛下的掌珠,论起亲疏高低来……”
董福珍忍不住脱口道:“同样都是金枝玉叶,何来亲疏高低!”
戴永春大惊:“难道江姑娘她……”
董福珍索性一股脑说了:“你是陛下登了基才提拔上来的,自然不知当年往事。我是最清楚我那傻徒儿英娘的,天生的爱钻牛角尖的痴性子,心里记挂着陛下,怎会再许身他人?她委身江家,必有隐情。”
戴永春疑惑道:“可我派徒弟去江家打听,年纪生辰皆对不上。”
董福珍面上再无半分温和神色:“叫那小子来,我来问他!”
戴永春忙唤了跟着他同来的小内侍肖泉进来。董福珍冷冰冰地审视着他,问道:“那日是你去江家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