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重
店以后是给紫苏、桂子、荷花和林掌柜这些梅含英的故旧养老用的,一定要把它经营得红红火火,才能保他们余生无忧。
这样,她就走得问心无愧了。
她含笑拍拍荷花的肩膀,道:“老铁,走,咱们去厨房,让我瞧瞧你的手艺!”
荷花悄声嘀咕道:“姑娘……荷花……荷花姓柳,不姓铁……况且……也不老……”
二人一到后院,迎面看见手持扫把的林掌柜。林掌柜并不曾想到江流春今日回来,一时愣在当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佟福忙道:“姑娘,你不在这几日,林掌柜每日都将你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给你赔罪。姑娘你就……”
江流春对荷花道:“荷花,你带佟福去厨房准备今日菜品吧,眼看着客人便要进店了。”
支走了二人,江流春才道:“那厢房,是否我娘曾住过?”
林德重神色似悲似喜,垂头道:“是。”
江流春进厢房中提了一壶茶,两个盏子,极随意地往井边一坐,坦然笑道:“林掌柜,你可愿与我讲讲我娘以前的事?”
林德重见江流春如此,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坐到古井另一边,道:“夫人不爱与人多言往事,我和紫苏姐姐便一直守口如瓶。不过今日既是姑娘问起,自然知无不言。”
他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才徐徐道:“夫人是嫁与令尊之后,才接手这酒馆。那时,店中光景比姑娘来时还差许多。恕我冒犯,令尊是个甩手掌柜,一问三不知。夫人并不如姑娘般好命,有贵人借银千两解燃眉之急。她变卖了随身首饰,画了草图,找人打了个一人高的多层大烤炉,每日烤制各种馅料的胡饼,天不亮便守在官道旁叫卖。每日天明前后,多有客商贩夫进出城门,夫人的胡饼卖得很不错。”
江流春万万没想到,餐饮界传奇女强人梅含英,竟然是卖烧饼起家的,而且,居然能自己画图纸造大烤炉。
林德重接着道:“那时姑娘不过几个月大。夫人产后失于调理,本就虚弱。每日又起早贪黑,风吹日晒,终于病倒了。那天下着大雨,行客稀少。她抱着装胡饼的竹筐,顶着瓢泼大雨,慢慢往酒馆走去,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见她竹筐里的饼散落一地,便想趁火打劫,抢几个果腹。夫人那时已强撑着起身,见少年冲过来,竟以为少年是来搀扶她的,向他说了声‘谢谢’,又从竹筐里细心挑出五六个还未弄脏的胡饼,放在他手里,让他赶紧回家去。”
江流春已猜到了:“没想到林掌柜与我娘是这般相识的。”
林德重眼中有温和的笑意:“后来,我就成了江家酒馆的跑堂。夫人去官道边卖胡饼,我便替她背着竹筐;夫人下厨烹煮,我便替她端菜递汤;夫人去北地采买肉类,我便提了匕首棍棒护在她身旁。夫人待我亦师亦姊,我亦敬她如天地神皇。”
这句“天地神皇”本说得夸张可笑,可江流春看见林德重沉湎往事的庄严神色时,心中为之一震。梅含英,大概真的是他一生的明灯。
林德重抚摸着那茶杯,道:“姑娘其实像极了夫人。夫人那时,也是做了一手好菜,总能想出新奇菜品点心吸引食客。店里生意日益兴隆,新雇了厨子、跑堂。店里不缺人手,夫人便进城为我寻了个书塾,又给我取了学名。夫人说,君子立身,当以德为重,以利为轻,故给我取字‘德重’。每日打烊后,夫人坐在柜台后算完了当日账目,便来考察我的课业,要我讲当朝的故事给她听。”
林德重的声音沉重起来,带着怒意:“两年后,我考取了功名,夫人买下了同英楼的地皮,而令尊,要娶梁令巧做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