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这感觉对朱漠尘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这样轻盈,通透。
他无与伦比地感受到了时间万事万物的存在:风是轻柔的,越过窗棂偷偷潜入书房的光是和煦的,而他自己,不,应该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他是放松的,愉悦的,正如外边树上的鸟鸣声。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是美好可爱的。
当然,这不是他。
他从未有过这样平和的心境,也从未对这个世界抱有如此的期许。所以他冷酷而理智,即使他就在这个人的身躯中。
下一刻,这个身躯的主人抽出了一把剑,剑身上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
他仍然确定这不是他,即使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不过,他对这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曾经的那些梦。
他与这人共用一个眼睛一个身躯,他却无法控制这个身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他“看”着眼前的手拿起桌案上厚厚文书的其中一本,上面的字他从未接触过,只觉得有部分字和现在大雍朝文字相同。
但是,毫无障碍地,他完全看得懂。
想必这也是意识在这个身躯里的缘故了。
“……奏请即日登基,统御寰宇……”
这下边的的名字、日期对于近日一直研究雍启帝的朱漠尘来说无比熟悉。果然是那个人,那个开国皇帝,殷漠。
亦是他们皇室的祖先。
那个小妖精,她果然是千年前的人物,不,妖精。
所以,她就是在透过我看你吗,殷漠?
看了文书两眼,殷漠却随手把它扔在了一边。
即将拥有一个辽阔的王朝的掌控权,这个男人却没有意气风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甚至有些烦躁。
他随意翻开另一本,又是说登基的事。
似乎是觉得无聊又烦躁,甚至带了点怒气,他把这份折子用力一挥,可怜的折子就被扔到了地上。那上面花团锦簇的言语一点也没有打动这个男人的心,这个折子的主人终究是白费心思了。
殷漠可能是不想面对下一份“登基”了,这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很好的感受。他以手臂格挡的姿势把剩下的文书奏折都推到了书案一侧,然后研起磨来。
他也没有吩咐下人进来伺候,这个书房一直很安静,他似乎是习惯一个人的。
刚没推两下砚,他就迫不及待地提笔饱蘸了墨汁。
若是朱漠尘此刻可以控制这只手臂,他必然是要摸一摸这颗心脏的。
这个急促的跳动太陌生了,里边充满了快乐与期待,像是一个未识情爱的毛头小子要见心上人似的。
下一刻,信纸上思念之情跃然纸上:“已有一旬未见,晚晚今日身体安康否、心情愉悦否……”
晚晚,果然。
以前梦中那个小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
接下来他又写道:“近日间有空闲出游,偶逢寺庙盛会,遂往之。三千长阶惟一愿,晚晚今生顺且安。”
写完这句,他似乎是觉得有些露骨有些肉麻,又把这句涂去,然后重新换纸写了一遍:“近日间有空闲出游,偶逢寺庙盛会,遂往之,甚无趣。”
“……如画江山虽惹人流连,北地故土仍盼卿早归。”
字字句句皆是爱慕与思念,朱漠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此人亲手写就。
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也会如此吗?
更令人疑惑的是,在某一个瞬间,他仿佛真的变成了殷漠,怀着那样轻松又期许的心情,给远方的心上人写下句句真情……
一封信很快写好,要说的话显然已在心中想了无数遍。殷漠亲自将信纸折好,封装,然后小心地压在了镇纸下。
似乎是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接下来他又屏风隔开的内室。
朱漠尘自是随之移动。
这是——
这样的阿玦,不,应该是“晚晚”,朱漠尘也是陌生的。
画中人安静地坐在花厅里,她的神情是温柔的,眼中盈满了笑意,很是活泼灵动。被她看着的人,一定是她很珍视的存在。
原来,这是他们的曾经。
那现在又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人只活在史书里,一人寄居于玉玦中变成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存在?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朱漠尘也被迫随殷漠一起站着,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的画像,足够让他把这幅画刻在脑子里,甚至凭记忆复刻出来。
殷漠终于又回到了书案旁。
今日他像是获得了足够的快乐与力量,终于又把那堆“纸山”搬过来,埋头批复,直到暮光从窗间悄悄溜走,数盏灯火次第在书房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