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她对上温憬仪愕然的眼神,嫣然一笑,道:“奴家亦曾是北地关外的一牧羊农家出身,幼时就跟随在祖父爹娘身后,跌跌撞撞学着割羊草、放羊。奴家十岁时,北戎兵强马壮,晏朝不能敌,奴家所在的边陲小镇三天两头就要被鞑子欺凌。”
“一开始,他们只是抢几头羊,宰几只鸡。后来见没人制止,愈发猖狂起来,杀人放火都是常见,更恶毒的,是逼着那些无辜的良家妇女去给他们寻欢作乐。若女子不去,要么就杀了她的丈夫,要么就把她的孩子开膛破肚。”
“我娘生得貌美,若非如此也嫁不进我爹家里。可是,自从鞑子来犯,我家的羊一日比一日少,一大家子人活命的本钱都快没了,连我娘,也被他们逼着去伺候。这对于女子来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那些被逼着去的女子被放回来后,几乎都自尽身亡。偶尔有苟活的,也都被夫家嫌弃,再无立足之地。”
“我娘不愿去,可我爹为了活命,逼着我娘委身于人。就连我……也被他一道送去给鞑子。”
字字泣血,声声含泪,温憬仪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就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鞑子营帐里,像我们这样的人很多,可是死了的更多。我娘每日都要被鞑子欺侮,她为了保护我,只能忍辱负重去讨好那些鞑子。鞑子见我年纪小,也不屑一顾,我才能勉强苟且偷生,即便如此,我每日里也要伺候他们吃酒、洗澡。他们若有个不顺心的,上来就先打一顿鞭子,我浑身是伤,好几次发烧,人都烧得迷糊。就这么熬啊,熬啊,在鞑子营帐里,活生生熬了三年。”
即便冷静如月娘,说起往事,也不禁哽咽数次。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泪,才继续道:“我那时都十三岁了,鞑子见我生得貌美,好几次就要欺负我,是我娘拼了命护着我,还因此被他们踢得断了肋骨。就在我以为我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苍南军打了过来,鞑子打不过落荒而逃,把我们这些被掳去的人都扔在半道。幸而苍南军及时赶来,我们才没被冻死在草原上。”
“我本想着我和我娘有了活命的希望,谁知我娘跪在苍南侯面前,求他收我做个小丫头,给我一条活路,而后,她就趁夜里,偷偷用麻绳上吊了。我从此没了娘,也就等于没了亲人。我那禽兽不如的亲爹,听说在我们走后不久家里就被烧了,他也不知道落魄去何处,总之与我无关。后来,我就进了苍南侯府,为奴为婢伺候世子爷。”
她看向温憬仪,笑得恬淡:“那时候,褚冕还在做世子。”
月娘说起话来,声音如泠泉清脆,娓娓道来。
“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褚冕就喜欢我。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想到能被侯府世子爷瞧中,满心都是欣喜。他想收我做侍妾,这对于我而言,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大好事。”
“可是世子妃不答应,连侯爷也说我被鞑子掳走过,不是什么来路干净的女子,只会让侯府蒙羞,不准褚冕收了我。他畏惧父亲,也只能作罢。”
她笑着看了看褚玄沣,眼神中有些歉意:“那时我憎恨世子妃,觉得是她刻意为难我,还为此在世子爷面前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如今想来,真是傻得可怜可笑。”
听月娘提及母亲,褚玄沣眼神冰冷。
“褚冕那等虚情假意的小人,要名要利,却什么都舍不下!我十五岁时,他强占了我,却畏于人言不肯给我一个名分,害得我大了肚子又逼我落胎,成为侯府笑柄。那时候我才恍然醒悟,原来我有多傻。我娘拼了性命保护我,我却这般任由褚冕糟践自己,怎么对得起我娘!”
“后来世子妃生育时难产去世,褚冕也未曾续弦。他兴许是对我还有一点喜欢,便教我琴棋书画,读书认字,让我侍奉他、照顾小世子。我在他身边渐渐成了他信任之人,又因我嘴巴严实、为人还算机灵,他就起了将我送入晏京城做暗桩的念头。”
月娘站起身来,推开了紧闭的窗格,一片灯火通明的富丽繁荣景象赫然呈现在三人眼前。
此处居高临下,可纵观明月楼全局。放眼望去,大堂中有身姿曼妙的舞女起舞,酒客推杯换盏一脸兴味盎然,连那些开了窗的包厢里头的情形都能一览无遗,怪不得褚玄沣说他会在此见过温憬仪。
见此景,温憬仪倒吸一口凉气。
她神思聪慧,心念电转之间就能想象出这座豪客如云、往来皆是达官显贵的高楼中,每日人们议论着的、无心泄漏出的信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有心人收集了多少。
月娘倚在窗边,望着这辉煌的一切,幽幽说道:“明月楼,是苍南侯在晏京城最大的暗桩。褚冕说,因我名叫月娘,便以此赋名,算是他送我的礼物。可笑的是,先时他也并不信任我,明月楼虽说在我名下,但总有侯府人监控操纵。后来我靠自己的本事,创造出花灯节这么个新鲜玩意,吸引了无数人接踵而至,褚冕才愈发信赖我,将明月楼交予我掌管。”
温憬仪不由道:“可是传言都说明月楼的老板娘会制灯,还是祖传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