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翁
璧青今夜也真是忙碌不已。
先跑了一转写云居,而后又被少师大人使唤去打一盆温水进屋。
听闻此令,袖丹拉拉她的衣袖,悄声道:“你觉不觉得少师大人和咱们郡主之间不太对劲?”
璧青无奈摇摇头,制止她:“你又在胡说了,大人和郡主是师兄妹,哪有什么不对劲。我要去打水了,你且去忙你的。”
可是待她端着铜盆进屋,忽然有些察觉到袖丹所说的不对劲是为何意。
郡主脸色红得不太自然,眼眶也有些微发红,默默抿着嘴背对少师大人坐在一侧椅子上,听见她进来,只不过匆匆看了一眼,就慌忙挪开视线。
少师大人端坐在书案后的梨木椅上,一手持着信笺,极是聚精会神,毫不被这动静干扰。
只有略微放松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他此时的心情。
“郡主,水来了,奴婢服侍您盥洗。”她不敢再看,只做不知,对温憬仪道。
温憬仪抿着嘴站起身来,走到那铜盆前,展开蜷缩着的右手。
纵然以璧青素来的沉稳,此时也不由吃惊:“郡主的手怎会如此?”
那莹白指掌上,染透了乌黑墨渍,已经渗入掌纹之内。
温憬仪摇摇头不欲多言,她便不再问,只拿起温憬仪的手放入水中,用软帕一点点擦拭洗净。
“回去后早些歇息,明日带你去后山转转。”宣晟正提笔而书,心有旁骛毫不干扰,尚有余心叮嘱。
只听温憬仪“嗯”了一声,璧青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她。
那声音里,分明有难以抑制的颤抖。
收拾完毕,温憬仪头也不回地待着璧青出了正堂,她身后,宣晟顿住笔,抬头看向她离去的方向,俊朗眉目上隐含笑意。
书案上,两只不倒翁相靠,依稀还留有方才摇来晃去的余韵。
宣晟不禁拿起来端详。
这不倒翁出自他手,可此时再看,却和当初的模样有些许不一,应是心境不同所致。
回写云居的路,温憬仪走了数遍,却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慌不择路。
“郡主当心!”壁青和袖丹几乎要跟不上温憬仪的步伐,二人越看越生疑,只见她捂着脸无声前行,几乎要朝着那藏匿在暗处突兀横生的石头上直直撞去,慌忙出言提醒。
温憬仪猛地刹住步伐,细细喘息。
可只要她一停下,方才在书案后发生的事情就会反复涌入脑海,搅得她头脑一片混乱。
每次都是这么霸道不讲理,把他一贯的朗朗明月气度全部抛却九霄云外,这次更甚,竟然将她按在书案之上……
那书案生硬,硌得她腰疼,偏生双手被牢牢锁于头顶,除了无力经受,整个人全然动弹不得,叫她好生领略了一番何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原来判错案的代价竟然如此之大,她今后再也不当这该死的推官了!
郡主面上神色变幻莫测,似喜似怨,含羞带怒,一旁二人相互交换眼神,谁都不敢吱声。
这注定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一夜,温憬仪躺在床上,却浮思连翩,一时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一时又想到那一对不倒翁。
彼时宣晟将她抱在怀中,轻语的气息拂过她耳旁,炙热灼烧:“师父可没那个闲情逸致打磨两只一模一样的不倒翁,你这小没良心的,若我早知今日被你倒打一耙,当初就不该花一整日的功夫做这小玩意,让你哭坏了事岂非容易。”
竟然是师兄所制!
温憬仪欲哭而无泪,只觉从前欠下的债果然数不胜数,而今这讨债鬼来讨起债来,倒比那街上的闲帮无赖还要混不吝些,害得她有苦难言。
山水清音堂内,宣晟犹在把玩着那对不倒翁。
其中一只的折旧痕迹稍明显些,细节处的点漆已经有了磨损。
打磨得光滑明亮的黄木上以墨漆和丹砂点出五官,绘制出令人忍俊不禁的表情,怪不得温憬仪对此爱不释手。
他当初做第一只不倒翁时,可谓不情愿至极,若非以一贯的严格要求约束自己,恐怕也只会草草了事。
昔年温憬仪初来乍到,前头几日还顾忌着教养嬷嬷的规矩,不敢太放肆。后来师父出面,写了信回宫,显圣帝便命这些宫内来的侍婢与守卫全数撤回,她算是彻底得了自由,整日在庄内横行无忌,肆意游玩,将个云浦山庄闹得人仰马翻。
不是把那开得正好的杜鹃花祸害了个干净,就是四处游荡着找山菌做煲饭吃,时而去山溪里戏戏水,时而摘些花草编花环。整日没个消停,混得全无刚来时的皇家郡主模样。
可是十日二十日的新鲜与快活,终究会慢慢淡去,她渐渐地便开始思念晏京、思念父母。
宣晟终日要替她收拾各种烂摊子,焦头烂额忙得没空好好读书练字,奈何师父总是放纵,不愿拘束她,宣晟只能暗自对这贪玩的郡主厌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