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上）

雨季已过，日光已显现出了确切的炙热，几乎能烘干人们的灵魂。俞今准时到达诊室，她的脖间已经蒙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好在招待茶水已从热红茶变成了冰镇的柠檬水，喝了几口便畅快了许多。

刘满茗在一旁默默观察俞今的状态，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她看着比上次气色好了许多，眉间的郁结消散了一些，短短两周之内的变化让她意外，但也可以预见。

青春时期遭受到如此重创，在没有正确心理疏导的情况下，俞今本该表现出更严重的情绪问题，但她直到现在也只是呈现比较轻微的焦虑症状，已经算是万幸。

人类的心是个复杂的课题，她在心中感叹，俞今的美貌太盛，让人容易忽视她的坚韧，单与文是关心则乱，误以为俞今已深陷水火需要拯救，其实她在成长道路中一直在自救。

诊室内依旧灯光柔和，冰镇柠檬水解渴又静心，俞今看着刘满茗微微含笑的脸，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开始吐露近日心中的感受。

“上次听取了你的建议，我把注意力放在了\''感受\''一事上，确实有用，曾经太想厘清过去的一些细节，想从因到果都看清，但实际上过去已经是过去。”

“自尊心作祟，不愿意承认自己识人不清，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曾被这样的人打动，于是便被困在了倒地的那一天，循环往复。”

“罗弋病了，我太年轻，有些情愫不合时宜，对他动心不代表我有错，或是有病。我知道他病态的情绪无法自行控制，但我不原谅他的行为。”

刘满茗看着俞今，她说话时神情平和，她不再纠结罗弋伤人的动机，也不再抵触心中的防备，这是个非常好的现象。

“只是我最近有了新的困惑，我的工作中难免会碰到涉及性犯罪的案子，桩桩都令人作呕，具体内容涉及到当事人隐私，我只能简要地说。一位受害人太信任我，即使自杀仍希望我能替她伸张正义；另一位太不信任我，这让我没法给她好的建议。虽然我知道该谴责的都是那些犯罪的男人，但我总觉得我在其中也扮演了消极的角色。”

“我作为一个律师，一位女性，在碰到比我年轻比我无助的女性时本该做得更多，但我拘泥于理性客观或是执业守则什么的，没能为她们拼尽全力，我没能救她们，这让我感到羞愧。”

她脸上有明显的悔意，在沉默中愈发明显，刘满茗等着她的下文，但她却不再说了，于是刘满茗温声开口：“我们也是女性，我们都知道，女性所面临的困境远比想象的多，所以我们需要互相支持互相帮助，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我们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不是把一切好的都强加于她，并把一切坏的都剥离，没有那么简单粗暴。这过程中需要积累信任，需要互相理解，哪怕我作为心理医生也必须承认这很难。”

俞今点点头表示赞同，她开口问道：“我该怎么做？太温和我怕错过重要信息和时点，太严肃我怕来势汹汹吓退她们。”

刘满茗笑着看她，她欣赏俞今不加掩饰的善良与正直，这是她们同为女性之间的惺惺相惜，她说：“保持耐心与同理心，那些羞耻的秘密与创伤需要足够耐心的引导才能揭露，揭露后需要足够多的同理心帮助他们缓解坦白过后的焦虑感。你的羞愧证明了你善良，不要苛责自己，最重要的是要去做，去帮助、去安慰她们，不要放弃，你做得到。”

……

单与文的母亲文昔受邀参加完讲座，没想到会在医院偶遇俞今，见她深情凝重地从精神科诊室离开，文昔的心里也沉下了几分。

俞今本来和单与文说好等他下一个休息日就前去广笙就读的大学了解一下情况，但经历了和刘满茗的对谈让她改变了想法，她现在就准备去一趟大学，她迫切地想要知晓广笙到底为何自杀，不想再等下去。她怕在电话里说这事让单与文徒增担心，便先去买了一些咖啡，打算分给单与文和他的同事们，顺便当面说一下她决定自己先前去大学调查。

文昔心情复杂，直接驱车前往儿子所在的医院，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温柔，单与文虽然对母亲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只是笑盈盈地和她聊天。

随意扯了几句家常之后，文昔故作无意地问了句：“你和女朋友，谈了多久啦？”

单与文转着眼睛算了算：“快半年了吧，倒是提醒我了，半年纪念日，应该给她买个礼物才是。”

文昔继续不动声色，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你们感情很好啊，她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听到母亲的对俞今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只是她的下一句话就让单与文生出了警惕。

“俞今，是俞华清的孙女吧？就是那个有名的画家，怎么孙女跟了奶奶的姓。”

单与文收起了笑容，他不知道母亲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但今天前来绝对不止是为了聊家常，谈话的重点明显就是俞今。

文昔见他笑意不再，便直白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