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峥嵘
到如今他已至暮年,看着院中萧条寂寥一时怅然,他摸上门槛时有些迟疑,却还是推门进入。
窗户今早被徐映打开通风,饶是如此终年无人的屋子里还带着些许霉味,先入诸人眼中的是两张小床。
这小床应该是专门为孩童所做的,炽平候大概是很疼爱自己的孩子,连安睡的小床都备了两张。
蔺丘摸着木床的栏杆,一时间红了眼:“这是侯爷亲手做的,当时他一闲下来就削木头,我们还都打趣他是要改行做木匠了。”
谢簌黎儿时也有张这样的小床,是谢清带着谢簌远为她做的,平常人的手艺没有木匠精细,模样总会粗糙些。但想来炽平候是极疼爱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木床边缘打磨的精细,连一丝一毫的毛刺都没有,仿佛生怕伤害到自己小小的孩子。
“侯爷与郡主都很喜欢孩子,”蔺丘絮絮道,“郡主是老国公的独女,国公夫人故去后,国公爷独自拉扯大了这个女儿,对她甚是疼爱。郡主为将门之后,自十二岁开始随父出征,十四岁那年射杀敌国将领,及笄之年封安国郡主。郡主与侯爷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在双十年岁携手成婚,他们的婚事是南北两境的喜事。”
触景生情,情难自抑,战场征伐本就是九死一生,老友一个个故去,蔺丘少有能陪他忆往昔的旧人,看到屋中之境一时间话多了起来:“安国郡主孕期一直不适,为了叫国公爷安心是回寒城生产的,孩子大些便随侯爷回了京城,这两张小床大概是没能用上。”
“侯爷那时爱吟‘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军中都是些大老粗,会吟风弄月的也就是侯爷,那时还说侯爷是要回京考个文状元,后来才知那是他给孩子取的名字。”
顾璆鸣正是如今小侯爷的名讳,璆鸣琳琅,清越可听。
只可惜物是人非,十八年前一场惊变,将这座候府封入无人之地,将父母之爱彻底埋葬入土。斯人已去,留下的人却远在京城,从来未曾启开过这份尘封。
两人担忧蔺丘的身体并未让他在这里待太久,徐映先送了老将军回去,谢簌黎便与连翎继续整理着故人的遗物。
正如他们所听的那样,炽平候虽是皇帝亲点的侯爵却仍维系着武将的简朴,并无过多的身外之物。
倒是谢簌黎发现书案旁的矮几上放着个箱子,并未上锁启开后并不是想象中的珍贵之物,而是一些信函轴卷,上面并未落名姓只书“爱妻”“郎君”,想来也是夫妇二人的私信才未被皇帝座下之人抄走。
虽在箱中封着,轴卷上也不免落了灰,在她想取出擦拭时绑画的绸绳却松开,画轴的一段滚落了地上,露出了其中的全貌。
画上是一双佳人,于冬日梅树下赏月,俨然是炽平候夫妇的画像。
连翎见此连忙过来帮忙,却见谢簌黎指着画上的题字,良久无言。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谢清赠顾兄、姚姑娘,聊卺之仪,嘉贺嘉祝。”
这竟是数年前谢清送给炽平候夫妇的新婚贺礼。
常言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可谢簌黎却从来没想到会在这般情景下得知谢清的消息,她被谢清亲手扶养长大,对谢清的笔迹自然再熟悉不过。只是谢清一生洒脱自如,并未留下什么札记著书,谁又能想到远在不寒宫千里之外的炽平候府中,居然藏着一封他的手迹。
往事难追忆,苦煞眼前人。故人已去没人能给谢簌黎讲述那段过往的时光,这几日却一直有另一个问题萦绕在她的心头。
谢清既与炽平候夫妇交好,那当年炽平候府蒙难时他又在何处呢?
谢簌黎大抵知晓谢清曾在大越天启司供职过,其中详情她不知晓,毕竟在她懂事之后谢清几乎已远离了京城中央。但她唯一晓得的是谢清的职务并不算低,且他通晓占卜观星之术,又有不寒宫遍布在大越四境的药铺为耳目之便,在候府遭难前推演一二总不算难,为何他未有动作?
她知道不该怀疑谢清,他是自己的师父,亦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可道义在前,是非的衡量下谢簌黎一时间举目无措。
看着谢簌黎精神不佳,连翎也颇为担忧,一连旁敲侧击了数次,连卫瑾如都被支使来陪她。她原本不打算拿这事烦心连翎,可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还是向连翎吐露的心声。
本不报有太大希望,可不想连翎闻后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的答案:“当事发后指控顾帅谋反的司礼监主丞陆云之突然消失,之后我从恩师口中得知此时,追查旧案的过程中从陆云之夫人手中拿到的证词成了关键的一环,这个人是谢前辈设法送到我手上的。且现在仔细想来我从顾帅旧部手中拿到的那些证据,其实许多都来路不明,估摸着也是谢前辈想方设法送到我手中来的。”
遥想炽平候落难那年谢簌黎只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哪怕四年后清查旧案她也才明事理,谢清做过什么她的确无从知晓。
她听完连翎的话沉默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