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贵妃站在自己的寝宫江岳阁里，审视着墙上悬挂的名家字画。有些是皇帝送的，有些是他哥哥送的，有些是她入宫的时候带来的。那些画里既有五岳山川的雄伟，又有松涛海浪的惊险，十分有气魄。那些字遒劲有力，写着雄心壮志、金戈铁马的诗句，最英勇的战士能从中找到共鸣。

杜贵妃自命不凡，并且深信皇帝的整个后宫没有同她一样自命不凡的人。要问这种骄傲、自信是打从何时而起的，恐怕是从她自幼跟着哥哥杜于桂征战疆场时而起。在她才五六岁的时候，杜于桂就带着她到南方的描厘之地征战，平定描厘叛乱。她深信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杜于桂纵然是将军，征战之时难免也经常没吃没喝，或是中了南方的瘴气生怪病，还是个小女孩的杜贵妃自然也不能幸免。有一次，杜于桂经历了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他抱着妹妹杜贵妃一路躲避埋伏的敌军。杜贵妃清楚地记得哥哥当时说：“如果真到末路，我得先杀了你然后自杀。”杜贵妃当时说她不想死，她还是个小孩。杜于桂就说他宁愿他们一起死也不要他们活着受辱。年幼的杜贵妃当时不理解，但后来她每次回忆起来时都知道从那一刻起一种冷冽的、傲慢的精神就在她的性格里沉淀下来，深入骨髓，伴随着她的一生。她的哥哥杜于贵和她本质上应当是一样的。不过他们那次运气还好，杜于桂手下的另一支军队来得及时，他们反败为胜。

问题在于，当时哥哥从苗厘带了个女人回京城。杜于桂是少年将军，他了解军队的情况，看惯了在外征战的将士因为朝中仇家的几句谗言便被革职、发配、流放的事情。杜于桂少年老成，清楚地知道仗打得再好，军衔升到顶也不过手握几千兵，在朝中一点也插不上话。只有想办法稳固自己的势力，真正成为有影响的重臣才能保证一辈子享受权力的甘甜滋味。于是，他在降服苗厘后，捉住其中那个最美的女人，运进京献给皇帝。后来她长大了，哥哥又要让她进宫。

“我不进宫！”她把杜于桂送的漂亮的绸缎扔到他脸上。她大吼着说：“你从我小时候起就带着我进军队，上疆场，就为了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送我进那种囚笼一样的地方？那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把我扔到深宅大院里和娘们作伴绣那些愚蠢的花？”

杜于桂扳着妹妹的肩膀看着她妖娆的大眼睛，又抑制住自己看向她隆起的胸脯的原始的冲动，说：“就是因为你和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样，你进宫才更有胜算，这对保住你自己一辈子的锦绣前程来说至关重要！”

“什么胜算？什么锦绣前程？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宁愿牺牲你妹妹一辈子的自由和幸福换取你想要的权力！你就是个变态，你享受别人对你卑躬屈膝的感觉，享受一句话就能对他人生杀予夺的感觉！为了这些你什么都可以舍弃！”年少的杜贵妃大喊。

“你说的对！就是这样！我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的！”杜于桂忽然大声说。经年沙场征战的嘶吼历练得他的嗓音雄浑而富有穿透力。杜于桂从没跟她这样大声说过话。杜贵妃一下子就被镇住了。杜于桂接着说：“你忘了父亲当年阵亡时人们都是怎么对咱们的？我们有一次没有钱过冬，是怎样厚着脸皮到处找人借钱而被拒绝的？没有权力，有人看得起我们吗？在南方的战场上我们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伤？你要它们在人们渐渐遗忘战胜的狂喜后被一笔勾销吗？你不想我们受过的每一次伤都得到报偿吗？”

杜贵妃说：“你是男人，就算进宫后我可以帮你很多，那些荣华富贵和声誉全都是你的，我一个深宫的女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杜于桂深深地看进妹妹的眼睛里说：“咱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不是吗。是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是那种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得死的关系。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咱们两个人信得过的，不是只有彼此吗。”他松开了妹妹，把绸缎从地上捡起来，说：“你真的不愿意，便不要去了。是我不该想当然地将我对咱们将来的设想和对咱们人生目标的设想强加于你。除了阿娘，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想你幸福。”

最爱的人。三十多岁的杜贵妃在一副青绿山水图前驻足，想着多年以前哥哥说的话。自打她进宫起，皇帝就十分宠爱她。但是，有一个人绕不过去。。。。。。就是哥哥从苗厘带走送给皇帝的那个女人。现在那女人的儿子被放出来了。

想到这里，杜贵妃便有一种摔东西的冲动。是她不好，考虑不周，当时又太年轻不够有决断。她应该十四年前那孩子刚出世的时候就立刻下手。现在后患无穷，麻烦颇多。

杜贵妃还记得哥哥胜利的军队是如何回京的。当时军队凯旋，一路上大家的兴致都很高，回京路上光是篝火舞会和烧烤盛会就举办了无数次。烧烤的那些肉有一部分是在沿途的山林里猎捕的。但那些远远不够。野兔、狍子、野猪并没有那么好捕捉，数量也没有那么多，根本不够军队里的士兵吃的。所以更多的肉都来源于沿路一些村民和山民的家养牲畜。杜贵妃记得她看着一队士兵冲进几个老人家里捉走他们养的鸡和猪。有个又瘦又矮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