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是怎么了,只知道这一切并不像梦境。可为何因她而死,已经逝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面前。这周围一切的陈设,又像极了年少时,在榆林谢家时的模样。就连枣糕,也是数十年未曾见过的熟悉模样。
她的目光游移在屋中,这屋中布置十分奢华,家具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在天光下泛着淡淡金色,十二扇围屏展开,上面或是绣花鸟或是珠翠妆点的山水,巧夺天工,精致绝伦。不远处还有一架紫檀木五屏叠镜,略黄的镜面里,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禁庭十年,曾从水中倒影里,看到过自己形销骨立的脸,枯瘦蜡黄。时光真的太过漫长,漫长得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来,年少的她,是长得这般模样的。
她的五官生得好看,细眉弯弯,鼻梁挺拔,唇不点而朱,却偏偏生了一对猫瞳。因此笑起来甚是好看。只是传闻她品性恶劣,为人毒辣恶毒。久而久之,便是她容貌再怎么好看,旁人见到她,也只会生出厌恶疏远之心。俗话说相由心生,久而久之,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是十分刻薄的长相。
青坞在旁安慰她:“娘子不怕,魇里的鬼怪都是假的,娘子现在好好的呢!”
另一个女使端着个白瓷盏凑过来:“娘子要不要喝些水,这是之前就给娘子备下的桂枝熟水。”
青坞从她手里接过来,她那双细长的手捧着水要喂她。
桂枝熟水在薄如纸的白瓷盏中呈现润如琥珀的色泽,谢昭宁看着青坞的脸,青坞生得鹅蛋脸,眉眼温柔,日常是满面笑容的。后来因为她被人骂成心狠毒辣,为虎作伥。
她还记得她断了双手,在自己怀里血流得到处的样子。青坞艰难地说:“大娘子别哭,咱们大娘子永远都是高高兴兴的……”
谢昭宁浑身发抖,想要用金疮药止住她的血,可无论她洒多少的金疮药上去血都不停地流,最后死在了她怀里,尸体也渐渐地凉掉了。
从此之后,最后一个真正爱护她相信她的人也死了。她活在这世上犹如一缕孤魂,再也没有人信她护她。
谢昭宁沉寂多年的心被温暖水潮淹没。鼻尖酸意弥漫,她突然抱住青坞,控制不住地流泪起来。
这更是把青坞等人吓了一跳。
谢家大娘子谢昭宁是什么人,她自幼在西平府长大,带着几个女使护卫便敢为非作歹。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是桀骜不驯、不受管教的,怎会突然哭成这样!
青坞看向众女使,甚是疑惑:“究竟怎么了,娘子怎哭得这么厉害!”
最开始说话的女使道:“娘子是不是还为打伤女使跪祠堂的事委屈呢,或是被郎君罚跪了三日祠堂,着了风寒……不然找医郎再来看看?”
谢昭宁的灵台却渐渐地清明了。
这个女使说,是她打伤了女使,父亲罚她跪三日祠堂?这事听起来似曾相似,又想起方才丫头说‘郎君也太狠心了些’,她才渐渐想起来,竟是在这时候!
从来,在别人口中,她都是个至恶至毒的人,干的坏事是数不胜数,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纵然做了许多不对之事,却从未真的害过人命。只是从第一次被冤枉开始,她的人生便摧枯拉朽地走向了恶毒的深渊之中,再无人相信她。
那是她从西平府回来的第一个寒食节,她听说账设司做了套极好看的头面,正好是赵瑾喜欢的玉兰花的花样,只想着能在宴席时戴上,好生打扮了去见赵瑾,谁知她想取的时候,才知道这头面竟然送去了妹妹谢宛宁处,觉得这便是抢了她的东西,带了女使就去强闯东院,想要拿回来。
谢宛宁并不在院中,她遇到谢宛宁的女使阻拦,生气打了女使几耳光,随即离开了。偏偏这女使被人发现的时候,却倒下芭蕉树下,浑身是血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此时,来家中暂住的堂妹指认了她,说亲耳听到她吩咐自己的武婢,将女使打成重伤的。
谢昭宁辩解自己未曾做过,她是顽劣肆意,也了女使耳光,可是她不会真的害人,但是人证物证俱在,谁又会相信她呢。
父亲终是大怒,罚了她跪祠堂。
这也是她名声的转折点,头先那些顽劣不过是小打小闹,大家亦不过是容忍她。但自此事之后,她在汴梁的豪绅士族里名声就真的坏了,人人都知她恶毒顽劣。而家中人也从此事后对她十分的厌恶,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刀光剑影,暗中算计,都没有人再信她。
而这一切,眼瞧着是她因为赵瑾做了浑事。却不知道,这背后是她的两位妹妹捣鬼。
谢昭宁眼睛微眯。
当年,若非她们的利诱,她不会对赵瑾穷追不舍。若非她们的利用,她也决落不到后来被天下人辱骂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