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永平十三年的冬天,京城下了一场雪。
这雪来之不易,乃是当今圣上拖着病体斋戒三日换来的,也有人说这雪来得诡异,一夜之间让京城白了头,莫不是和魏正初一案有关。众说纷纭,是真是假,谁又分得清楚。
但这场雪并不能阻挡怀絮前进的步伐。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朱红宫门缓缓开启,一纸明黄的诏书递到面前,上头墨迹清晰可辨。
“授絮为龙渊阁阁主,即刻上任,不可延误。”
龙渊阁的阁主,到头来竟然轮到我了吗?怀絮的手指忍不住地发抖。她自八岁入阁以来,一路风霜磋磨,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能登临阁主之位,执掌天下事。
“恭喜怀姑娘。”传旨的老太监笑得合不拢嘴,“以后我们可仰仗您了。”
“哪里的话。”怀絮摇摇头,压下内心的忧虑,“皇恩浩荡,公公和我都身沐皇恩之下,谈何照拂呢。”
“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好听。”老太监奉承道:“天色不早了,奴才送您一程。”
“公公请留步。”怀絮淡淡一笑,“就几步路,不敢劳烦公公。”说罢也不等老太监再客气几句,踏着雪转身离开。
许是天太冷了,往日人来人往的宫道上竟鲜少有人经过。
雪下得越来越急,逐渐覆盖了四周砖红的宫墙、鳞状的瓦片,以及在夹缝中伸展的数枝寒梅。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朦朦胧胧的望不到尽头的白。
而在这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纸上,却存在着一个难以忽视的墨点。
落满雪的宫道笔直地通往前方,怀絮抬起澄澈的眸子,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望了望。
关雎宫前,跪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明明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他却一声不吭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垂眸敛目、脊背挺起、肩上铺了一层细雪,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尊白玉铸成的塑像。
他是谁?为何在此受罪?
怀絮心里接连冒出来两个念头,绊住了她的步子。她是第一次进宫,第一回走进由层层叠叠围墙包裹的深宫,四四方方都是狭窄的天,连飞鸟都越不出去。
一瓣冰凉的雪花忽地拂过脸颊,怀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头莫名生出些细微的怜悯来。
身体再好的人,在数九寒天里跪上个把时辰,都会留下病根的,何况这少年的衣衫是如此的单薄,身躯又是格外的清瘦。
怀絮立了半晌,满怀同情地投去深深一瞥,而那少年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慢慢地抬起头,与她对望。
怀絮的呼吸几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她瞪大了双眼,呆呆地凝视着那张宛若明月的面庞。
天下人皆知,本朝皇帝的相貌极为平凡,因而他膝下的诸位皇子单论长相都称不上出挑,唯有一人随了生母,天生的芝兰玉树、清秀俊逸,正是自幼流落民间,几年前回归皇室的长子李令望。
怀絮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龙渊阁只臣服于皇权,听从皇帝号令,为皇帝办事,与各位皇子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若是敢在今日和李令望说上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都可能被暗中窥视的人抓住把柄,立即剥夺阁主之位。
但李令望没有这种自觉,他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原本沉寂的眼里泛起些波澜,发梢上的雪随之滑落。
怀絮平生最怕这种眼神,在她执行任务期间,曾无数次地见到类似的热切的眼光。在她把滴着血的刀架在别人脖子上时,亦或是犹豫要不要斩草除根时。
可是李令望的眼神与旁人都不同,蕴着四分惊讶、五分坦然,还有一分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呢?我不过是路过此地,停下来看一看罢了。怀絮心想,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就算是有,也要等你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号令龙渊阁;而从目前的境况来看,你一定是弃子。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忍受严寒的少年,冻得苍白的皮肤和挺直的脊背,还有那肖似其母的眉眼。
“怀姑娘,等一等。”匆匆追上来的老太监打断了怀絮和李令望之间涌动的暗流,他看也不看跪着的李令望一眼,只是堆起笑容对怀絮谄媚道:“您初次入宫,还是让奴才送一送,免得上头怪罪,怨奴才怠慢。”
李令望重新低下头去,怀絮盛情难却,便随着公公向外走去,离李令望越来越远。
她不再回头,耳边全是簌簌的雪声,纷纷扬扬的雪片压在李令望瘦弱的肩膀上,却没有将他压倒。
雪地上空留了一行足迹,少年注视着怀絮离去的背影,在风雪中轻叹了一口气。
龙渊阁坐落在皇城周边,方便阁中子弟传递情报、交换信息,表面上,它是内阁的附属,承担了一部分繁重的政务;实际上,它是一个庞大的暗杀组织。不止是暗杀,还包括监视、刺探、铲除异己,总之,它是皇上亲设,效忠于每一任皇帝,而不徇私包庇、贪污枉法,可谓是一把最好用的刀。
“你可要接住了。”怀絮过去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