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茧(14)
她也记不清。
总之,是好多好多个十。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岁总会在她数到十之前回家,就算是现在也不例外。
“阿嬷,我回来啦。”在林阿婆数到七的时候,小路上跑来一个瘦小的女孩,她挥着手,大声喊着。
林岁踩在田埂上,跑步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她看见了坐在门口的阿嬷,做出了她每次都会做的事——朝着阿嬷挥手,大声喊着“我回来了”。
即使阿嬷的视线是模糊的,即使阿嬷的耳朵听不清,她仍旧会这样做。因为这是她们之间的暗号,因为只有这样,阿嬷这样才会安心。
林岁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家,她搀扶着阿嬷回到屋里,点上油灯,然后跑到厨房将温热的水打在木桶里,端到阿嬷的床前。
阿嬷坐在床边,接过林岁递来的帕子,将脸上擦干净后,拍了拍林岁的手臂。
‘你耳朵上的红线怎么不见了?’
林岁手中搓洗着帕子,含含糊糊回答道:“那个…耍的时候不小心扯掉了吧。”
‘告诉我,你是不是去了后山?’林阿婆像是猜到了什么,比手语的速度比起平时稍微快了些,浑浊的眼球里是林岁看不清的情绪。大概是有些焦躁,她那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语的喉咙发出嘶吼的声音。
‘不是说了不能去后山吗?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想把阿嬷气死吗?’近乎干涸的眼眶落下泪水,眼泪沁入脸上的褶皱,顺着皱纹填满每一条纹路。
“阿嬷你别生气,岁岁知道错了,岁岁再也不敢了。”林岁更是慌乱,她第一次见阿嬷这样生气,偏又想不出其他什么话来,只好语无乱次地认着错,“阿嬷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要是出了事你让阿嬷怎么办啊?’
林岁看着阿嬷做出的手势,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上前抱住阿嬷,将脸埋在阿嬷的怀中,哭着喊道:“阿嬷阿嬷,岁岁真的知道错了,岁岁听话,再也不去后山了,阿嬷不要生气。”
阿嬷无声的哭泣着,渐渐被白雾覆盖的眼睛盛满悲伤,干枯的手轻抚着林岁的头发。
在坟头山上就已疲惫不堪的林岁在阿嬷轻柔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阿嬷和林岁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那关于后山的事。
自从一起爬过山后,林岁与张翠花便经常一起上学,虽然两人还是隔着老远,但林岁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她不能让张翠花也被村里人孤立。
张翠花她爹自几年前出去当兵打仗,便再也没回来过,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封书信寄回家里。
张翠花说,她爹刚离家那会,她妈每天都哭,日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才慢慢振作起来的。她头上的那根红色发绳就是她爹在刚离家不久时伙同着书信一起寄回来的。
林岁每次听她讲起这些事,都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勾起耳上的红线——上次从山上回来后原本在她耳上的红线莫名其妙消失不见,后来阿嬷不知又从哪找来了一模一样的给她穿上。
大约是深秋的时节,已经十四岁的林岁背着拾起的柴火从距离村里不远的山上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夕阳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耀眼,那灼热的余光险些烫伤林岁的皮肤。太阳落下的速度逐渐加快,似乎在预示着,无光的黑暗即将来临…
哗啦…
身后的柴火落了满地,林岁那墨色眼瞳倒映着无边的绝望。
火燎残垣,白昼如焚,毁灭的硝烟弥漫整个村子,噼里啪啦的响声几乎盖过人们的惨叫,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从哪蔓延出来的血液在地面形成一个个小水洼。土地被染得暗沉,一脚踩下去,湿粘的触感仿佛渗透鞋底攀爬上身体。
战争、死亡,那是末日来临的号角,人为的天灾将无数生命纳入麾下,吃人的魔鬼亦是人类本身。
为何纷争不休?为何互相伤害?
是无法相通的心意或是欲望的侵蚀。
林岁突然看见了什么,漆黑的瞳孔急剧缩小,她的双脚像是被灌满了铅,每踏出一步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她才终于走到了那破烂的墙壁前。
那是一朵原本脆弱又坚韧的,独属于她的花。而此刻,那朵花却还未盛开就已经凋零。残破的衣裳险些遮盖不住身体,精心爱护的麻花辫被粗鲁地扯断扔入泥里。红色的发绳伙同头发被踩入泥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像只断翅的蝴蝶,落入陷阱后再也飞不起来。
花儿落在地上,被人踩踏地稀巴烂。
林岁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张翠花!张翠花你怎么了!?”
“林岁…快…快跑…那些...那些拿枪的人...他们找到了这里...”张翠花的脖子被切断半截,以至于每说出一句话时,口中都会涌出大量的鲜血。
“他们说...这里...有能...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