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理可论
逆光之中,张怀恩的脸有些看不清,唯有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平静的诉说着。
“宫女皆出身良家,所谓良家,也是有高有低的。文竹的出身,便是低的那一层。她有幸入了宫,得学女训女诫,内则诗经,虽去不得四司六局做女官,但能在惠太妃宫中做个随侍宫女,也已是大福分了。后又得陛下亲点,到延庆宫侍奉娘娘您,更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好命。”
张怀恩的脸隐在逆光中,他混沌的眼睛也隐在那里面,叫人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的声音还在响,蒙尘一般不太清明,随风一同传到齐芙耳中。
“人活一世艰难,能有两回这样的福分,也不算白活了。绮妃娘娘年纪尚轻,对人对事难免较真儿。只是这巍巍皇城中,若事事都较真论理,何尝不是自寻烦恼呢?”
齐芙打断他:“张领侍到底想说什么?”
张怀恩向前一步,从逆光中走出来。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悲悯,却又转瞬即逝。
齐芙以为自己眼花。
“绮妃娘娘,”张怀恩面色凝重起来,“您若是为着文竹好,就请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文竹入宫多年,换来了她家中父母兄弟的安康顺遂。娘娘若是执意要寻个结果,只怕是会坏了这份顺遂平安。”
急坠直下的一颗心,轰然一声碎在深渊之底。
齐芙险些站不稳,脚下微一踉跄,随即强撑着稳住了。
魏杞泽......他是惯会用这一招的!当初为逼自己入宫,他就能用自己的父母兄长来胁迫自己。如今要断了自己去寻文竹的念头,便也能用文竹的父母兄弟来威胁自己。
喉舌之间一阵空荡荡,像是顷刻间失声一般。尽力稳住了崩溃的情绪,齐芙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怒气,反问张怀恩:“他要文竹做的事,文竹皆奉命做了。饶是如今用不到她,也不至死罪吧?”
“陛下天尊不可冒犯,还请娘娘慎言。”
头一回,齐芙不称他陛下,而是直接用“他”来代指。张怀恩幽深的瞳孔一震,怒气微起,还是沉下来提醒齐芙。
简言提醒后,张怀恩从宽袖中取出一个物件,两手呈递给齐芙,“文竹曾经侍奉瑾太妃,而瑾太妃是康王殿下母妃。当初陛下为娘娘挑选领事姑姑时,还是康王殿下举荐,说文竹事主忠心,做事从无差错,为人更是端正规顺,没有半点不正的心思。”
齐芙咬着牙,伸手接过张怀恩递过来的东西。雪白的丝帛落到掌心,生出薄凉一片。隐约摸着里面包裹着什么柔软,却因隔着丝帛,一时不能看清。
张怀恩递了东西,又垂手后退一步,“事主忠心,规顺端正,才不会为了顺意圣听而胡编乱造,甚至对主子存了什么不当的心思。也只有这样的人,陛下才肯放心送到娘娘身边的。”
齐芙握着丝帛的手一顿,寒意遍布全身。
文竹的善良与忠厚,竟成了她悲惨的缘由!这吃人的深宫,一面将如她这般的忠心顺意当做丰功伟绩传扬效仿,一面又无情的碾压在她的忠诚之上,在利用殆尽后,再用她的忠诚将其抹杀!
颤抖的指尖揭开丝帛,一抹梅染印入眼中。像将燃未燃的火苗,谨慎地跳动着。
齐芙屏息,将丝帛慢慢揭开。终于,那一条梅染的长穗宫绦整个映在齐芙眼中。
梅染之色,薄红不浓,就着晨间青涩的天光与明朗,在齐芙眼中徐徐燃烧。
那是文竹的宫绦,上面还有自己亲手赠她的一颗玉珠。
齐芙记得,自己送她玉珠之时,她欢喜的紧,一连好多天都舍不得换下。
而昨日夜里,在床榻之前,齐芙也曾清楚看见,她腰间所挂的,正是这条梅染宫绦。
光滑无暇的玉珠,还闪着红烛跳动的光。
不过一夜光景,已是天翻地覆。
齐芙胃里一涌,险些呕了出来。忍住要吐出来的酸涩与崩溃,再抬眼看向张怀恩时,已是不加掩饰的怒与恨。
张怀恩却当看不见,叠掌颔首,躬身道:“古今宫墙中,本就不是事事都可求到底的。绮妃娘娘慧敏,自然懂得陛下用心。今日奴才瞧见内官监已领了新的领事姑姑来,便也可去御前复命了。”
语顿,再一躬身道:“娘娘若是用着不可心,让内官监再换人便是。只要娘娘不觉着麻烦,尽可换到满意为止。”
*
长穗宫绦躺在掌心,被风吹动,轻轻地摇摆着。齐芙垂眸看了一眼,便立刻移开眼睛,不忍再看。
张怀恩已经走了,宫人们即便在暗处看见正殿院中的一切,也绝不敢出来冒尖胡言。
翠色欣然的院中,齐芙孤零零地站着。握紧手中宫绦,齐芙想,如果可以,她定会毫不犹疑一刀刺进魏杞泽的心口,刀尖全力扎进去,再一个旋转,将他整颗心都捣成碎肉。
如此还不够,最好是能将他一身人皮活活剐下来,亲眼看着他血流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