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臣至孝(三)
“后果?”
虔镜挑眉,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只要能洗清家父冤屈,便是我的前程荣耀毁于一旦,又有何惧?”
“虔公子当真以为,此事若败,折损的只是你一人的前程荣耀吗?你可清楚御前伸冤的难?旧案重翻的难?你可知你要翻的案,是要当今陛下承认先帝的错!若陛下不愿如此,你如此当众逼迫,不仅虔大人的冤屈再难昭雪,甚至你!还有你的母亲!都将因你之举,沦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些,你可都清楚了?”
人心的仇恨与愤懑,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齐芙知道,就算他已想到了这些,也很难就此止步。而自己之所以如此强烈地质问他,只是为了让他的心有一瞬动摇。
一旦他有所动摇,自己与王之,才有机会与他合作,共谋一个万全之策。
如此,既是为了保住虔镜的前程,让他成为自己复仇的帮手之一,也是为了与自己境遇相似的虔敬忠虔大人。
从前,自己也曾渴求有人相救,渴望有人能为自己破开一丝天光。可直到身死那一日,极寒极痛中,也终是没等来这一丝天光。
奉狱中的虔大人,便如当初的自己。而这一回,自己就要做这扯破天光之人。
果然,在齐芙一声声的质问中,虔镜双瞳之中的凛然警惕开始动摇。抓住他心绪摇摆的瞬间,齐芙的声音缓下来,温柔而真挚的劝告道:“虔公子可曾想过?令尊在牢狱中受苦受难多年,若能以清白之身出狱,也当是归家安享晚年才对。而令堂独身苦撑将你抚养长大,幼时哺育少时送学,多年艰苦才盼到你有今日。若虔公子真要在传胪大典上告御状,那这双亲殷切,便尽数辜负了。”
齐芙说话之时,王之耳听八方,警惕着四周有无康王的人藏身窃听。
齐芙说完这一大段话,侧头去看王之,身子自然而然朝他那边一倾。王之低头,附在她耳后低声道:“娘娘放心,四周并无异动。”
齐芙垂眸,有一瞬难以察觉的皱眉。
不算宽敞的客房中,因着门窗紧闭而渐渐有些闷热。齐芙又费心费力说了好些话,一时疲累非常。在等待虔镜开口的间隙里,肩头一松有些撑不住笔直的背。
王之侧身,用肩头稍稍抵住齐芙的身子。
两人坐姿有些紧密,但因着都作内官打扮,便是被虔镜看见了也无妨。王之稍稍收起下巴,目光中带了些压迫,直视虔镜,“虔公子若想为令尊伸冤,也并非只有自毁前程这一招可用。今日你与我们相遇,也算是上天有感,降下缘分。”
沉默,算珠无声拨动,三人都各自在心中计较着。齐芙是为救人与自救,王之是为救她所救,而虔镜,则是思量,眼前二人是否可信。
他们知晓自己的计划,甚至连自己预备何时伸冤都知晓。不但知晓,还把自己的得失利弊全盘分析了一遍。
虔镜甚至觉得,这二人像是早已看过自己的结局。
这一次,虔镜默了很久才开口。
“世上事,皆有缘由因果。虔某想知道,你们为何帮我?”
齐芙答他:“虔公子前程锦绣,可待我二人图谋之处远在以后。现下,我们只要虔公子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即便要翻案,也不可误了公子殿试和前程。倘若我们真能帮令尊翻案,而虔公子在殿试后也得了好前程,可否应允,往后无论何事,皆回帮我们一次。”
这是个看似便宜,实则豪赌的买卖。虔镜一介读书人,虽没修得讳深城府,却也不是半点心思不存。
眼前这二位内官要帮自己,分明是打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主意。不知图谋便为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心思转念,虔镜又被齐芙方才那句“双亲殷切,尽数辜负”绊住。
良久的衡量后,虔镜推杯向齐芙,“可否劳烦大人,再替在下斟一杯茶?”
齐芙含笑点头,伸手去王之面前拿茶壶。却见王之宽袖横在桌案上,伸手握住茶壶把手,起身给虔镜倒了这杯茶。
虔镜两手端过茶杯,颔首谢过王之,在短暂的犹豫后,终于开口问道:“还不知两位大人官职名讳,可否赐教?”
王之接过话头,“御马监掌印,王之。”
虔镜差点扶不住茶杯,“原来是掌印大人!那这位大人是......”
他的目光转到齐芙身上,已有些惶恐。
王之看着他,阻拦道:“一个御马监掌印的身份,还不够吗?”
此话一出,虔镜便已明白,另外一人的身份只怕是问不得。又想着方才那人两番话,字字句句可谓诛心。想也知道,能说出此话之人,定是不寻常的。
客房内的闷热,直到开了一扇窗才有所好转。三人合作之事已达成,关于殿试与翻案的大致谋划也已谈定。
虔镜离开前,齐芙恐他夜里辗转失控,又重燃那告御状的鬼火,一时心重,失礼在他走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