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锅
刚才金娘子扑过来时带的劲风将门推开了一道缝,此时一抹瘦削颀长的身影逆着光,正投射在她身前五寸的地面上。
沈千歌盯着那抹影子。
发顶束冠,长袍短靴,院里的风卷过来,袍角纹丝未动,气质沉静若渊,可见此人内力深不可测,但更不可测的却是这人的目的,这人树一般的立在门口处,从影子的身姿上来看,正微微俯身看着门内的自己。
沈千歌立即将身影向后缩了缩,然后抬起匕首照向门口。
匕首的反光处,她看到了一双浓黑森凉的眼睛。
那眼睛生得华彩闪耀,转动间流光璀璨,静定时万物寂灭,那般棕黑的瞳仁里泛出尊贵的纯净紫色,像一幅仙家绝笔的山水画,于墨最浓处泼洒最艳绝的颜色,绚丽无比却又孤寂无着,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沈千歌将匕首插回靴子里,盯着那看似温柔缱绻,多情风流不似人间风姿的眼睛,想,世人是不是都会被美艳的皮相迷惑,而看不见越是艳丽的事物越是接近死神。
“小哥,借过一下。”沈千歌直接推开门,示意那人让一让。
沈千歌站在男人身前才发现,这人比她高上一个头不止,此刻正俯身看着她——站在面前的小冬瓜似的沈千歌,散落的鬓角被火燎的微微卷翘,俏皮的拂过清丽明润的脸庞,细长娥眉黑如徽墨,隐隐透着一股不俗的香气,一双眸子犀利冷艳,看人时丝毫不藏锋芒,真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女子。
真是一张……令他感兴趣的脸。
身后是灰尘满室,身前是不知敌友,沈千歌双手向后不着痕迹的关上门,并不因为身高差而觉得尴尬,原身才十四,反正还能长。也没有因为杀人被发现而惊恐不安,依旧坦然的站在这里,对男子目光中的审视回之一笑。
在明人面前,说什么暗话谎话都是蠢货。
“你就这么走了?”男人开口,声音轻佻,细细听来却依旧能觉出话语里的沉静自持。
沈千歌低头想了想,金娘子已死,她用的杀人手法——磷粉助燃,这个时代的仵作肯定是验不出来的,她打死不认,那谁能奈她何,而且这种罪奴栖身之地,一个月死几个人实在是太正常了。鲍嬷嬷发现也只能是捂住处理了,难道还敢敲锣打鼓的报官,谁会管这种没有油水的事。
“装不知道可不是个好主意。”男人扫过那扇已经关上的门,“被鲍嬷嬷发现后,一直在这屋子里练习的你,如何能证明自己眼瞎耳聋,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沈千歌被“眼瞎耳聋”这四个字刺到了,这男人明明半点替她忧心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幸灾乐祸多一些,她凭什么要在这里供他消遣取乐。
“找乐子去隔壁戏楼!”沈千歌向前,黑乎乎的鞋底直接要踩到他银色绣祥云的靴子上,果然男子立刻让开。
“金娘子和老情人为了寻求刺激,躲在这无人处巫山云雨。谁料……”沈千歌伸手摸了摸烧焦的鬓角,直接拿匕首削下去,跳进花坛将鞋底用力蹭了一层的青苔草汁,揪下一根甜草在嘴里嚼了嚼,笑道:“需要向鲍嬷嬷解释的,好像应该是你这位与金娘子有约的老情人。”
“哦?有约……老情人……”男人转首,目光意味深长,面前的女子三两下就将身上火场留下的痕迹抹除干净,而又两句话摘清嫌疑顺便嫁祸给他,真是令人……意外呢,“可是,在下约的是你啊,而不是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锅又被甩了回来,沈千歌顿住,咬了咬牙,她天生眼锋冷峻,看人时带着几分威严,可现在被噎到,脸颊微鼓,平添了一份娇软。
“约的是我?那真是荣幸啊荣幸,不过……既然公子约了奴婢,想请问公子,奴婢叫啥,是哪个等级的绣娘,平日里一件绣品值几两银?”
男人唇角绽出一抹笑意,突然深手拦住她的后腰,“楼里的名不配你,跟我走怎样?”
沈千歌躲闪不及,直接撞在了他的怀里,这才发现这人看着俊美无俦,仙姿玉骨,功夫却远在自己之上,她能感受到放在自己后腰的手透出微微的内力,把控着命门的同时卸去了丹田之气,此刻沈千歌在她怀里如同一个不会武功的稚童。
她和他靠的极近,清淡的乌木香气散在鼻尖,微凉的呼吸撩拨在耳端,那是一种让人又沉醉而又清醒的感觉,沈千歌不习惯的扭了扭身子,却听到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有人厉喝:“一帮废物!人呢?前头客人都等着要拿金娘子的万福贺寿图,怎么半天找不到人,长翅膀飞了不成!”
沈千歌心中一凛,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金丝楼掌事鲍嬷嬷。
而金娘子,现在正躺在她身后的屋子里。
鲍嬷嬷的身后跟着几个护院,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话说道一半却被鲍嬷嬷打断,她“哎呦”一声道:“您……您怎么在这里……”
话说了一半,也被男人打断,“前头胭脂味太呛,我出来走走,不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