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桃花依旧笑春风（上）

小悠最讨厌的就是小满了。

回回见了他，不是脸被晒得红红的，就是那肩膀上一溜的汗，滴答滴答下来，旁边的土都几乎要浸湿了。小满每每在地里干着活，小悠经过，总见他抬起头冲着自己傻笑。小悠又气又恼，“看什么看？没个知羞的，好好干你的活吧！”，说着便加快脚步，一溜烟地走了。小悠见不得他那个傻样子，只觉得真真是讨厌极了。小满也不恼，只叫她当心些，远远地望着小悠走了，又开始干起活来，今儿犁地，后儿该下肥了。

日子过得简简单单的，小满成天心里装着的，只有他的那几块地，再就是小悠了。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常常挖苦自己一番，但总不想对她生气，想看着她蹦蹦跳跳的，天天在地里窜来窜去，寻她的阿妈干活去。小满觉得自己幸运，村里两百多户人，偏自己的地和小悠家的挨着，想到这，小满嘴角总是止不住的露出笑意。

“这也快端午了，你的生辰也要到啦。”正说着，阿妈在黄黄的玉米面团上略点点，中午准备蒸些窝窝头。“该是满了十三了，小悠也长大了。”见小悠不应，又道：“阿妈像你这么大，已经要准备嫁到你阿爹那去了。”

小悠停下添柴的手，“不许阿妈说这个，阿妈嫁的早，难道也要早早把小悠嫁了？”说着脸也悄悄红了起来，“小悠走了，阿妈日后做饭就没人添柴了。叫阿妈做饭时灶里锅里两头看顾着，累了阿妈，阿妈可不许恼了。”小悠见阿妈还在笑，又添一句：“阿妈懒怠在厨灶上周旋，来了小悠新家里，也只让阿妈一个人做饭，断不让旁人插手了。”

阿妈笑的合不拢嘴，“好啦，丫头还在门里呢，便想着日后如何搓磨你阿妈了。”小悠别过去不睬她，阿妈叹了叹气，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自己年轻时候也脸皮薄，却也不似小悠这般炮火连天的。

“你瞧，你阿爹也许久未回来了，等你生辰，带你进城去找阿爹玩？”

小悠眼睛一亮，开心地站了起来，“这可是阿妈说的，可不许反悔了！”小悠笑得眼睛弯弯的，脸颊旁的两团高原红也添了几分生气。

小悠欢喜了好多天，夜里接连着做美梦，常常熟睡着笑出声来，将阿妈都吓醒了好几回。便是平日里下地，见到小满也不恼了，只叫他好生干活，小满冲着小悠笑，小悠也笑，小悠冲着即将到来的端午笑。

盼来盼去，终于到出发的日子，小悠第一次进城去找阿爹，从前阿妈也去过几回，但次次说小悠太小，总不愿带着她，城里人多，怕被人牙子掳了去。阿妈一走，小悠就十天半月呆在槐姨家里，盼着阿妈，也盼着阿妈带回的糖葫芦。

舟车劳顿，赶了路，又坐了两日船，总算是到了。小悠坐船晕的厉害，吐的稀里哗啦的，两天瘦了不少，眼窝都陷下去了。

城里可真洋气呀，处处都整整洁洁的，地上铺了石板路，小悠想把鞋脱了，光脚踩着这石板路，阿妈不让，小悠只好作罢，却感觉两只脚丫捂得越来越热，恨不得立即撒欢在路上奔跑。铺子里摆着的也是小悠没见过的，只知道是好东西。忽见街墙上贴着的画报，一个旗袍美人，一双眼睛似是扑闪着，动了起来，口脂的颜色也是极美，红唇一朵，如镶着的玫瑰般鲜亮，小悠前年见秋兰姐姐出嫁，够好看了，也没有这画上的美人惊艳。

小悠贪看了一会，阿妈见状，便说：“咱们小悠也是极好看的，不比这画中美人差。”

“阿妈尽拿我打趣，我哪能同这画里的姐姐较量。”

“小悠还是小姑娘，来日打扮起来，便是了。”

小悠没接话，心里却像抹了蜜，平日里家里也没有个镜子，只在水盆里照个模糊的影，自己的模样也算是周正的，阿妈如今年纪大了，生的也是好看的，阿妈方才说的，准不是诓骗自己。

“这画报是如今时兴的东西，叫电影，一个幕布上，播些家长里短的，像从前村里搭戏台那般的演角儿。那画上的美人也是个角儿。”阿妈解释道。

“啊，电影。阿妈可去看过这档子的戏。”

“我不曾去，一场下来花费也不是少数，是城里公子哥小姐们的去处。”

“嗯，阿妈，我们快些走吧，阿爹怕是等急了。”

“不急，如今这日上三竿的，你阿爹怕还是在拉车呢。我们缓缓过去。”

又走了一路，小悠见到了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看铺子的，挑担做事的，坐着黄包车的小姐，裙子上的纹饰也是小悠没见过的，大抵也是别国的式样。小悠一眼也看不尽，见来来去去的小姑娘，脸上都是光光净净的，阿妈与自己的高原红，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小悠越看越奇怪，目光忍不住在人群中飞速流转，希望能找找，是否也有同自己与母亲一样的。一圈看过去，是了，就独自己和阿妈是这样的，小悠叹了一口气。默默埋下了头，只叫母亲快走。

夜里，到了阿爹的住处，阿爹迟迟才归，给小悠带了烧鸡和糖人，嘱咐她趁热吃。小悠似有些开心，催着劳累了一天的阿爹快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