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悔
“其实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是北襄人,出生那年,西赤军大败北襄,父母都死于战乱之中,后来,我被抓去崆骨山庄秘密培养,成为了一名刺客,在山庄时大家都叫我曾无名。自儿时起,我每天除了受刑就是学习如何漂亮地杀人,面对的永远都是冰冷的尸体和荆条。直到十六年前的一晚,我在北襄边境行刺时迷了路,误闯入西赤境内,步行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了西赤国都,就在那天,我遇到了这一生最大的恩人,就是李弥,可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遇见他,就让我冻死在那晚彻骨的寒风里。那时李弥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说要带我一起创出一片天地,给我取名为破愁,我拜他为师,助他平步青云,跟在他身后整整十一年,他这辈子就只收过我这一个徒弟。”
犯人心中深藏的一份苦涩从眼眸中透出,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这时毒性开始在周身蔓延,使他整个人蜷缩起来,他吞了吞唾沫,继续说下去:
“十几年来,怀远帝与师父一直在同逆党与北襄周旋,却不知这背后掌控全局的是萧将军。北襄虽囤积了不少兵力,但王室宗亲奢侈无度,军风腐败,屡战屡败,于是只能派崆骨山庄的刺客在贤妃娘娘生辰宴上行刺戚怀远。宴会当日,我和师父在一旁护驾,与刺客打斗时,我腿上的青记露了出来,被那刺客看见,她竟一时忘记过招,从梁上翻落下来摔断了腰,后来那刺客被押去审讯时我才发现她竟是以前在崆骨山处处护着我的阿姐,于是我千方百计地求师父看在我的情面上饶她一命,可师父却将她在牢中活活折磨至死,我便立誓要为阿姐、为故国报仇。后来,萧将军答应帮我,我便开始替他与觞爻党通风报信。待到隆冬,万事俱备,便在萧家帮助下趁大雪在书阁中用北襄衡越松的松毒暗害了李弥,对外则称其在练功时不慎气血逆行,毒气攻心,暴病而亡。我师父这一生,两袖清风,为官清廉自守,事到如今,我已追悔莫及。”
说到最后,曾破愁浑身上下战栗起来,脊背紧绷,双手紧握,说话变得口齿不清。
“你也配活到今日!本想让你一死了之,还不如让我替你师父好好折磨你。”
他起身撬开犯人的嘴将解药推入。
“柏月!”
“在!”
“将地底的浸笼升上来,灌水至他腰部,好好伺候着。”
“遵命。”
曾破愁脸上挂着一丝阴鸷的笑,细密的汗珠涔出额头:“白绛巳,劝你留我一命,对我客气点,留着我日后说不定还有大用呢。”
“不杀你也成,我正好还需要一张北襄的地图,你若能照实画出,再答应我用你现在的身份行个方便,替我们打听北襄与萧家叛乱的计划,我便饶你一命,许你今后在此借宿,不过下山需得有扶光的人陪同。”
“答应你。”
“一言为定,若你依旧心术不正,我就去报官。”
暴雨如注的夜,芷兮独自来到花园中,一阵冷风吹过,只觉背若芒刺,抬头间赫然瞧见园中多出一个背影,像极了白绛辰,她猛的停住脚步,躲到一棵树后,耳边是雨声和心跳。忍不住转身偷看,那背影此时也回过头来,目光相撞,似两颗流星交错而过,点亮一片夜空。
“芷兮,是你在那里吗?”
“是我。”
她走上前去,“少主也喜欢看雨吗?”
“不,我讨厌秋天的雨,总是将山里浸得又湿又冷,趁着夜色悄悄将枝上的叶子、山岭的暖阳和屋中人的清梦全都带走,最近这天气总是一时暖一时寒,令人心烦。”
“我倒是喜欢这雨,洗刷掉历历往事,带走经年尘垢,悄悄地来,最终默默离去,不像夏雨般飒爽,也不如春雨细润,却处处流露真情。”
“芷兮,我一直想知道你觉得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白绛辰侧头,悄悄盯着她闪动的睫羽。
“我总觉得扶光的山林能和人对话似的,望着远山,心也沉静,醒来明月,醉后清风,有时这里能使人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在何处,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清现实,认清自己。”
两人各自执伞,并肩站在澄亮的秋雨中。
“那京城呢?宫阙万千,华灯映月,从不会觉得孤独吧?”
“我以前在京城时,朋友很少,总爱独来独往,府中规矩太多了,使人透不过气,而且京里虽繁盛,但置身人群之中难免会有口舌是非,处处暗流涌动,于是我习惯把心里的墙垒的高高的,又渴望有人翻过来。”
“今后再没有这种日子了,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让你嫁去北襄。”
“少主说这话还太早了。”
“别一口一个少主地了,叫我绛辰吧。”
“好啊。”她嘴角噙起笑意,微微低头,白绛辰只是望着她,用指尖轻轻拨起她散下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仿佛抚到了一朵轻柔而温暖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