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涡
窗外响起缠绵的细雨声,温凉湿润的朗风扰乱铜铃坠子,拨开清泠的脆响。
雨滴落入草窠中,滋养茵茵绿地,落入浩渺莲池,激起珠玉般的细小回响。
朦朦胧胧中,元霜离嗅到酒酿的醇甘,与梅子的香甜。
她打了个哈欠,肉乎乎的小手握成拳头,小兰花一般酣畅地舒展了个懒腰。
待抹去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她发现自己身处儿时的小屋子,外头,是爹娘经营的酒家铺子。
“唔,”元霜离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死后的归所吗?也好……”
竹帘掀开,走进来一位温婉可人的妇人,瞧见她睡得发角歪歪,忍不住轻笑着抚摸过女儿的发髻,调笑道:“阿离小懒虫,可算睡醒了。”
元霜离一怔,静静地瞧着来人,连手都忘了放下来——这不是……年轻时候的阿娘吗?
“阿离可醒了?再不醒,你娘做的酒酿团子,可就都要让爹爹吃光咯。”一位年轻温润的男子拂帘走来,周身一股舒朗气质,手中端着个白瓷碗,碗中是她想念了数年,阿娘做的酒酿团子。
还有年轻时候的阿爹!?
元霜离张开小胳膊,搂住了娘亲的胳膊,黏人地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梅子馨香,哭唧唧地撒娇:“终于又见到你们了,爹娘!”
温氏调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宠溺地嗔怪:“才多久没见,我儿是不是睡糊涂了?”
“别撒娇了,快来吃团子,你最爱吃的甜口。”元邵川抬手,捏了捏女儿肉嘟嘟的小脸,因为久睡,她脸颊微烫,枕席压出的褶子还未褪去。
“啊?”元霜离呆呆傻傻地瞪圆了眸子,语调天真,小奶音脆生生地问道:“原来人死了,也能吃东西吗?”
“说的什么胡话?”元邵川眉心微蹙,抬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转而对娘亲说,“娘子,你看咱们阿离是不是发热了?”
温氏抱着奶娃娃,与她贴了贴额头,疑惑:“咦?当是没发热,这孩子今日怎么了,从醒了便一直说胡话。”
元霜离也满心疑惑,“阿爹,我生辰是什么时候?”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可元邵川还是应道:“腊月十五。”
“那我娘呢?”脆生生的小奶音。
元邵川一时语塞:“……冬月初六。问这个做什么?”
“那我祖父呢?我祖母呢?我舅舅和大伯二伯四叔他们呢?”
夫妻俩不禁对视一眼,都觉得女儿或许中了什么邪祟。
元霜离已经激动地手心微微汗湿,亮着嗓门催促:“你快说呀,你究竟是不是我爹爹?你是不是我真爹爹?”
温氏担忧地颠了颠怀里的小团子,同丈夫低声喃道:“夫君,阿离恐怕生病了。”
“我没有生病!爹娘!”元霜离想起往日种种,若是爹爹没有赴宴,也不会染病客死他乡,娘亲就不会被逼死,她也不会被元家算计,愧对故人,催动毒发而死,而眼前,便是逆天改命的好时机,她从娘亲怀里挣扎着,去抓爹爹的衣袖,“我没有生病,爹爹你不要和……咳!”
告诫的话卡在喉咙,她头脑猛地钝痛,一时间气血上涌着,直觉头晕眼花,提不上气来。
“阿离!阿离!”
爹娘焦急的呼唤声渐渐隐去,元霜离吐出一口鲜血,虚弱地晕厥了过去。
此后的几日,她持续地发热,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内室木料的香气,混合着梅雨时潮湿的气息,还有莲池中错落的蛙声。
苦药汁一碗一碗喝下肚,手腕上也多了一对冰冰凉凉的银手镯,她半梦半醒间听见阿爹与阿娘的谈话,交谈声中,是挥不去的淡淡哀愁。
“娘子,我从苗瑶那求到的镯子,说是可以辟邪挡灾……”
“都怪妾身忙着酒肆的生意,疏于照料阿离……”
“快别这么说,梅雨潮气重,难免染病,郎中也说了,阿离急症已退,并无大碍……”
梅雨绵绵,没个放晴的时候,阴暗床榻间,她睡得有些不安生。
一会儿是生母的惨死,一会儿是塞北冬日盘旋的鹰隼,一会儿又是恢弘庄严的宫闱高墙,记忆渐渐模糊,她努力想记下什么,挣扎着爬起来找寻纸笔。
可还没到启蒙的年岁,她连只墨块都没有,元霜离不敢多耽搁,咬破手指,在床帐上草草记下:
“斩秋好”“四叔坏”“三十四不赴宴”
用血写完这些,元霜离终于坦然倒下,伴着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酣然地睡了好久。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游荡在华丽的宫闱间,怀里抱着一只奶黄的幼猫。
她好似很顽皮,喜欢在夜里突然出现,张牙舞爪,嘚嘚瑟瑟地去撩拨一个美人,吓得美人脸色惨白,惊叫连连,惊惧间撞上廊柱,梆的一声。
好玩。
睡梦中的小姑娘翘起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