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笼
杳杳桃林,碧梧苍翠。溪涧傍水间,矗立着一座青石黛瓦的水榭小轩,檐廊临水,水映青莲,一派江南气象。
已是暮春,桃林中落英缤纷,淡粉的花瓣铺设一路,踩上去柔软窸窣,惬意松弛。
桃树下,元霜离正拿着小铲子挖坑,将新酿小心放入坑内,掩上泥土,轻轻拍严。
土质暗棕,搀着灼灼桃瓣,更称得她手指纤弱白净,更添几分苍白。
扰起的细碎粉土钻入鼻腔,呛得她连连咳嗽,本能地抬手护住小腹。
可手心护上腹部之时,平坦的触感又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孩子已经不在了。
元霜离垂下眼帘,遮住眸底涌动的酸涩。
“娘娘!”
宫娥提着裙摆飞跑而来,惊起地上新落的桃瓣。
听闻这个称呼,元霜离还是忍不住敛了眉眼,本能地排斥。
此处虽是桃源布景,江南气度,却是建在在恢弘宫闱内,取一隅偏远池苑,与世隔绝,囚困她的冷宫罢了。
“慢些跑,何事呀?”她捡起铲子,站起身来,周身一股松弛慵懒的气质。
“娘娘,”那小宫娥抽泣着,泪珠子不住在眼中打转,“中宫来人,说是蛋黄在宫里乱转,溜进椒房殿,冲撞了皇后娘娘,就给……就给扑杀了!”
蛋黄是她饲养的小橘猫,是友人赠与她的唯一念想。
元霜离怔在原地,手中铲子险些滑落,她闭息压住情绪,气息虚浮,“尸首呢?”
小宫娥犹豫着递上胳膊挎着的木匣子,带着哭腔劝慰,“娘娘,奴婢已经查验过了,确实是蛋黄,娘娘,请您节哀吧!”
元霜离沉默着掀开盖子,手指微颤。只见一只浑身血污的奶黄色小猫,皮开肉绽,伤痕露骨,尾巴摇摇欲坠地粘连在皮毛上,好似再轻扯一下,就会断裂。
“娘娘……”小宫娥欲开口安慰,可话到嘴边,只剩苦涩。
元霜离轻抚过猫儿染血的脖子,指尖蹭过那道系于颈下的平安符时,倏忽瞳孔一锁。
虽说花样纹路皆与蛋黄的一致,可磨损的那一角,以发丝作线,一针一线,位置与针脚,都是那般熟悉。
这、这并非蛋黄的那道平安符,而是……
一时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那只苍白的手猝然攥住小宫娥的手腕,指尖似是控制不住地轻颤。
小宫娥诧异抬眸,只见贵妃娘娘双眸泛红,唇色全无,眼底惊惧、迷茫、隐忧与哀戚……杂糅在一处,辨不清,分不明。可那般惊涛骇浪的情绪,最后也只唤出句“翠儿”二字,剩下的言语尽数卡在喉咙,归于颤栗的沉默。
元霜离望了眼宫门的方向,紧闭的漆红垂花门隔绝深宫的嘈杂,也将她囿于一方狭小天地。
夫妻五载,她以为伉俪情深的五度春秋,萧策一直深爱着同一个女人,背地里,暗自庆幸着发妻的愚钝,庆幸她这么多年,竟浑然未觉。
直到他滚出血海,登临帝位,才舍得迎回那抹月光,元霜离也从妻降为了妾,为了不碍他心上人的眼,被禁足此处,已是数月有余。
她垂下双手,咬唇偏过脸庞,声音微哑,“我……本宫,要见皇上。”
“娘娘!皇后娘娘如今身怀龙嗣,千金贵体,连太后都关照万分,您为了一只猫与她在皇上面前争,定是争不过的啊!”翠儿哭道。
元皇后,怀了萧策的孩子。
她曾见过萧策附耳于元皇后的腹上,小心而又温柔地倾听腹中孩儿的声响。
同样有孕在身,元霜离从不曾见过他如此这般对待她的孩子,即使她小产,他的孩子没了,萧策也不曾落下半滴伤心的泪。
想必,萧策心里还是更喜欢元皇后的孩子吧。
他一定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诞生。
就像他从始至终,由衷期待的妻子,只有元盈秋一人。
而她元十六娘,不过是元家旁支不受宠爱,平凡到尘土中的一届筹码。不过是萧策登临帝位,迎娶正妻之前的暖场戏子。
是啊,他又怎么会为了一只猫,而为她向皇后讨说法呢?
情也好,爱也罢,元霜离已经不在意,萧策既然负了她,她又何必为他牵肠挂肚?
只恨她不能像鸟儿一般生出翅膀,如今被他囚在宫中,如困兽犹斗,不得自由。
压下眼底隐晦,元霜离解下猫儿脖子上的平安符,克制着声音中的情绪,“不是要跟皇上告状,不过托他帮忙讨要一只花猫罢了,快去。”
她出不去这芳菲苑,想见圣上,只能萧策过来。
翠儿应下,擦擦眼泪,提着裙子疾步走出桃源,又带起满地残红。
元霜离摩挲过手中平安符,蹲下身子,将刚刚埋好的桃花酿复又挖了出来,低头瞧了眼手中那绣着阳文篆刻的平安符,仍旧舍不得丢进土里,迟疑片刻,她将护身符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