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范饰月还独自沉浸在对崔韬的怒火之中,镇儿的这句话像冷水一般把她浇进现实。
她又不是摆在宫中的神像,只由着人每日朝拜供奉就行。
自己自然是要和这位大炻皇帝相处的。
这大炻皇帝据说大字都不识一个,运气好揭竿而起就一路打下了天下。
八成是个没有正经生计的当地小混混,不然谁有个生计会天天琢磨起义呢?
想来也是个老光棍,后宫里一个女人都没有。这位新皇本人什么样子,可以猜个大概。
让大羡朝曾经的名门之女给这样的人侍寝,范饰月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抹脖子,这辈子就当没来过算了。
把事情想得更坏一点的话,大炻皇帝生性如此残暴,自己或许还没轮到侍寝,就先和那靳小娘子一样,不小心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情,被他一怒之下砍了亲朋好友的脑袋,逼得她不得不去跟着殉葬。
“月儿,这把宝刀你可还算喜欢?”
大羡太后的音容又一次地浮现在范饰月的眼前。
对啊,她这辈子是来完成上辈子没做完的事情,在彻底搞死商谦君之前,大炻这狗皇帝的这些事儿又算得了什么?
范饰月的表情又变得坚定平和了下来。
镇儿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范饰月这脸上的神色颇有点不对味。
妻子对夫君的期盼没有,少女的娇羞也没有。
他开始怀疑这大羡曾经的贵族之女,是真的进宫来刺杀新皇的。
内心不由地叹了口气。
新皇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天下一乱,他这个最低等的、还没混成常侍大人的小宦官,不知道又要颠沛流离到哪里去了。
……
范饰月思考怎么应对这新皇的措辞,想了一晚上,竟没怎么睡着。
倒是不用再苦苦在梦中,继续缅怀大羡的一切。
搞得每次醒来都要先偷偷擦会眼泪,不让人看出端倪。
小貂看着范饰月的气色不对劲,问道:“夫人今日是否身子不适,可还需再卧床休息会?”
范饰月淡淡道:“无事,扶我梳洗吧。”
她感觉自己好像还在弥刹军里,时刻准备迎接着每一场可能到来的仗。
弥刹军的小兵穿上盔甲拿起刀枪时,就如同小貂小惠现在给她梳洗一样,都是战前准备。
弥刹军要面对的是大炻的军队,战场是北境的每一处苍凉之地。
她要面对的是大炻的皇帝,战场就在这大炻的皇宫之中。
刚刚梳洗完毕,就有小宦官过来传声:“陛下到常怡苑了。”
镇儿看了看小貂小惠,这两个小婢女恭敬地退到后面一边。
范饰月神色自若,站起身来准备迎驾。
镇儿心中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但也很快走到门外,和其他小宦官们一同迎接圣驾。
脚步声近了。
三尺地。
两尺地。
一尺地。
镇儿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瘦削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一道细而锋利的影子。
常怡苑的门口被密密麻麻的、稻谷般的影子包围了。
“妾身,见过陛下。”
范饰月矮下身子,恭敬行礼。
只见面前金色镶边的黑色长袖一挥。
范饰月便知自己不用再行礼了。
她并没有急着抬头,而是待这男人坐于主位之后,去一旁的婢女手里,接一盏温热的茶水过来,端到男人的桌旁。
这第一次会面太重要了,决定着范饰月在新皇心中的第一印象。
镇儿想着,忍不住微微侧头,往前面瞄了一眼。
范饰月转身端茶的时候,面色冷了下来。
镇儿心中一紧,感觉这女子满脸写着都是茶里有毒。
但范饰月再一转身,又是怡然平和的表情,镇儿这才心中一松,心道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范饰月放好茶水,这才堪堪抬头。
虽然表情早就练好,但还是忍不住微露惊愕。
大炻的皇帝,竟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看上去也就比自己大几岁。
面部俊朗秀气,比大羡那些好风雅、以美貌自居的贵族子弟都更美上几分。
衣服上熏了香气,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邋遢混混老头子。
新皇唯一不像青年男子的地方,就是那鹰一样老成狠辣的眼睛。
那双眼睛永远不可能是一滩死水,永远在打量所有的东西。
像鹰一样,目光遨游于广阔天地之间。
却也和野兽一样凌厉。
范饰月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了压迫,侵略,和掠夺。
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丛林里所有活的东西,给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