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一派繁华景象。晨星挂空,码头已然先于城中苏醒,船舶上陆续亮起的灯亮、搬货劳工的呼号声、还有陆续开张的早食铺子飘出的香气,一切都那么生动。
自南下就一头扎进疫区,日日夜夜都绷着心弦埋首与疫情做对抗的王苏木,压根儿就无暇像现在这样感受江南水乡的生机勃勃。
登上马车,王苏木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推开一道窗缝,看着市井烟火从自己眼前溜过。
马车径直将他们拉到了一处位置隐秘的山庄里。
扈辛之一跳下马车,便半真半假地同裴骘玩笑道,“这可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没想到竟是由太傅先替我体验了。”随即一边说着,一边引了二人往里走,“切莫小看我这庄户里的乾坤,我特意寻了奇门遁甲的高人帮我布的阵……你那是什么表情?关键时刻指不定哪处机关就发挥作用了……”
或许是扈辛之过于迷信他的机关布局,也或许是他真不想过多人知道此处的存在,偌大个山庄,只有一对哑仆夫妇。
裴骘自到长洲后,便一改往昔在汤口县的清闲,日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王苏木倒是想着来时路上他的告诫,踏踏实实地在屋里整理前一阵在疫区积累的手札。
进到闰八月,长洲的热湿就渐渐散去,日日都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王苏木将之前匆忙打包的衣物翻出来,想趁晴好洗晒一番。
她抱着一大堆衫裙从屋里出来,拖拖沓沓到井边,一路掉了好几件。这头放进盆里,她才折回去捡。
莲砖铺就的甬路上,静静躺着一只形态饱满的黑扪色雁型香囊,若不细看,几欲与青色的砖面融到一处。
王苏木俯身拾裙子的时候发现了它,怔忡的当口,一只修长的手将雁拈了起来。
“你缝的?”裴骘拿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玲珑心思。”
“大人过誉了,不过是练针时缝着顽的。”嘴上是这么说,但她的视线却紧张地落在雁身上。
“我倒觉得新鲜,既是你练针的玩意,不若就送我吧。”
“这个不行!”王苏木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再与他拉扯,直愣愣的拒绝冲口而出。
“为何?”裴骘神色不变,口气却渗透出不容置喙的冷意。
王苏木为他积威所劫,气焰顿时矮去三分,但她更不能同他道出实情——婚约既弃,这个原本要被当作信物送出的雁,于情于理都不该继续存在,又怎能转送其他男子。
她的万能招数就是不说话。
但这一次,曾经屡试不爽的招失灵了。
裴骘抿了下嘴,夹着雁的手指向掌心一收,“你想清楚理由,再来我这儿换你的雁。”
王苏木“哑”的那几年,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比如眼下,裴骘再不动声色,她也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生气了”的苗头。
可是被抢东西的人不是她么?他生的什么气?!
闰年闰月取好事成双之意,李含阳跟章幼廷的婚典吉日定的是闰八月初六这天。
大婚前一日,散朝后,刚到宫门口的章幼廷被一个匆匆跑来的中官拦下。
“章将军请留步,陛下宣见。”
中官将他一路引到迎旭宫,这里曾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宫苑,尘封多年后,现如今因皇帝大婚而重葺一新。
“陛下要在这里见我?”宫门前,章幼廷迟疑地停下来。
“是,陛下一早就到了,将军请进吧。”
绕过门口的影壁,一眼便将迎旭宫前庭的全貌收进眼底——有前、后两殿,殿前院落开阔平整,惟有西侧种了一株粗壮高大的石榴树,时下已结出累累硕果,如灯笼般挂在梢头。
不知是不是李含阳有交代,这会儿四下不见一个人影,章幼廷不敢乱看乱走,索性在丹陛前站下,沉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章幼廷,我在这里。”李含阳的回应从后面院落传来。
章幼廷再次犹豫了下,才循声找过去。
也难怪李含阳驱散了宫人,她这会正在做的事,实在跟一国之君的体统沾不上边。
章幼廷绕到后院看到的,便是一身齐胸褥裙的李含阳在树下刨坑的一幕。
“陛下……”章幼廷进退两难。
李含阳只瞥了他一眼,撑着膝盖从地上起身,口中喃喃,“我应该没记错的啊……”
章幼廷奉旨又往跟前进了两步。
李含阳一边将手中的锄递给他,一边道,“父皇曾在此间埋下一坛女儿酒,说等我出嫁的时候取出来做合卺酒用,我找不到,你来试试。”
章幼廷瞅一眼树下被刨得乱七八糟的土,汗颜,默默上前接过锄头,“请陛下避让,莫要被臣伤到。”
李含阳后退两步,不放心地叮嘱,“你轻一点!我知你力气大,仔细一锄下去把坛子敲碎!”
许是此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