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郁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郁氏建盏陶瓷艺术馆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数万观众的面前。
一直到五岁以前,郁蘩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被欢迎的人——
不被欢迎降生到这个世上,于是,一出生,她就差点被爸爸扔掉。
爷爷是第一个欢迎她到来的人。
因为太过狼狈,每次和爷爷聊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郁蘩总是会撒谎说自己已经不大记得了。
而每一回,爷爷都会眉目慈祥地看着她,温柔地说,他记得很清楚。他记得那天是微雨,记得他因为公益活动来到孤儿院,然后,在荒草丛生的桃花林里看到了她。
爷爷说,第一次见她时,他就觉得她有一双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眸。
每次爷爷这样说,郁蘩总是会忍不住坦诚——
她对那天同样记得清楚。
她记得因为和别人打架滚了一身泥狼狈不堪的自己。
也记得撑着伞走到她的面前,给她擦掉脸上水渍泥渍的爷爷。
她记得,爷爷向她伸出手,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
那时的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又生怕他后悔,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牵住了他的手。
那是她牵过最温暖的一双手。
这双温暖的手牵着她回了郁家。
然而,除了爷爷,并没有人欢迎她——
父亲和哥哥都不欢迎她这个突然闯入郁家的外人。
只有爷爷,待她如亲孙女。
七岁那年,郁氏建盏陶瓷艺术馆正式落成。
爷爷牵着她走进艺术馆,带她看那只残破的宋代乌金描彩鹧鸪斑盏。
十岁,她不小心摔碎了爷爷的一只兔毫盏,她哭得不能自已,为了哄她,爷爷带着她在卉山的郁氏建窑厂住了半个月,他亲自教她制作建盏,让她亲手烧出了一只新的兔毫盏送给他。
十一岁,她在爷爷的教授下,终于点出了一盏云雾茶。
十七岁,学校的声乐老师告诉爷爷,她在声乐上颇具天赋,不应该被埋没。于是,爷爷不顾父亲和哥哥的反对,亲自送她去最好的音乐学院。
十八岁,爷爷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大提琴,近三百年年岁的大提琴音色和它的故事一样动人。
二十一岁,爷爷送她出国。
二十七岁,爷爷离开了她,而她,没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郁蘩记得,葬礼的日子恰逢雨季,雨水连绵不绝,潮湿而冰冷。
那一天,她在爷爷的屋子里整理遗物,旧书,旧笔记本,旧钢笔……每一个都是爷爷使用过的物品,她仿佛可以看见他曾在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模样。
然后,她听到了屋子外的小声交谈。
“你刚才说的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
“卉山郁氏建窑厂啊!真卖掉了?”
“真的不能再真了!听说盛世酒店集团要在那块地开发度假村,郁甘冬就把这块地卖给他们了……”
“他怎么会想卖那块地的?那可是郁老爷子拼了命都要守住的建窑厂啊!”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他那个儿子啊,听说他那个没用的儿子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再不还,就要把他送牢里……”
“可惜了,堂堂建盏世家,就这样败落了……”
房门打开。
门外正在说话的两人都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去,屋子里漫出灯光,女孩一袭黑裙亭亭立在光影里,没有化妆的一张脸素净白皙,但眉目却极明艳。
两人立时便认出了她,郁家的小孙女,郁蘩。
郁蘩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内,一双眸子因为哭过的缘故,又红又肿,此刻,她就这样望着门外的两个人,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外面的雨忽然间下得更大了。
郁蘩找到郁甘冬的时候,他正和郁荇坐在书房里。
两个人在说着话,郁荇抽着烟,烟雾缭绕下的一张脸满是烦躁,而坐在一旁的郁甘冬脸色也不好看。
“爸爸,您卖掉了郁氏建窑厂吗?”
郁甘冬一抬头就看到郁蘩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而且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
他平日里虽然和郁蘩并不亲近,郁蘩对他也是疏离清冷的模样,但像今天这样不知礼数还是头一回。
郁甘冬皱了皱眉,还没说话,郁荇先站了起来。
“我卖的。”郁荇挑衅地看着郁蘩,“一个破窑厂,我想卖就卖了,怎么,你想和我兴师问罪?”
郁蘩容色哀痛,不禁大声喊道:“那是爷爷的心血啊!”
“心血?”郁荇露出嘲弄的神色,“爷爷都走了,留着郁氏建窑厂干什么?是爸爸会烧窑,还是我会烧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