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何枝可依（4）

雷古勒斯在这天晚上失眠了。一方面，他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兴奋不已；另一方面，他不断回想着白天与葆拉·温特的简短交谈。他想起了前任中队长对他说的——

“女人……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吗？小崽子。”温特中尉曾奚落道。

雷古勒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大懂女人。他和她们之间的差别大概比Bf 109与斯图卡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雷古勒斯为他的中队长和他的妻子感到难过，那种难过有点感同身受的意味在里面。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但万一他没过多久就阵亡了呢？雷古勒斯觉得自己不畏惧疼痛与死亡，但他畏惧菲利西娅的眼泪。一想到菲利西娅为他难过地流泪的场景，雷古勒斯的心都要碎了。

而除此之外，在他心中一个隐秘的角落，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他——

他从不知道菲利西娅与前中队长的妻子葆拉认识。他应该在信里提过他们的事，是不是？可菲利西娅在回信中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说着她那在雷古勒斯看来无聊透顶的论文题目，问了雷古勒斯最近怎么样。雷古勒斯敢保证，菲利西娅一定能叫出他们中队每一位飞行员的名字。

雷古勒斯甚至都不知道，菲利西娅的朋友会叫她“莉兹”。他注意到，葆拉那样称呼时神色如常，就像已经那么说过成千上万次一样。而一直以来，他都傻乎乎地叫她“菲尔”，菲利西娅从没有提出过异议。

其实他并不了解她，是不是？雷古勒斯有点难过地想到，毕竟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

他又想起了她们身上相同的体贴，她们似乎都能一眼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身为空中猎手的雷古勒斯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究竟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还是她拒绝他更加深入的了解？抱着这个问题，雷古勒斯沉沉步入梦乡。

***

“我明白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妈妈，”莉莉·伊万斯说，“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

到了四一年冬天，柏林的犹太人处境越发艰难起来。伊万斯一家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现在靠低价变卖伊万斯夫人的首饰勉强度日。伊万斯一家间接认识的几个人被抓走了，让剩下的人只能愈加小心。

米勒娃·麦格女士在临走前托付自己过去的一名学生照顾莉莉，那人在离开柏林前又将一名朋友的联系方式交给了莉莉。莉莉费了一些周折才联系上这位麦克米兰小姐，碰巧对方圣诞节假期要回国，答应帮莉莉带出去一封信。

莉莉在半截蜡烛的光亮下写这封信——

“亲爱的詹姆，

“希望你一切都好。我托朋友为你捎去这封信，不知道等你收到它要过去多久。

“我很好，还与我的父母住在朋友的公寓里。过去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多希望它们不是真的。

“最近这几天，我总是想起来我们在中学时的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吗？你那位伙伴西里斯把斯内普呛得说不出来话，而我只是瞪了你一眼，把他给拽走了。你叫住我，笑嘻嘻地做着自我介绍，被我拒绝了。你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真的不怎么好。

“后来，我们成了同班同学。老天爷，你没过多久就能把德语说得和我们一样熟练了，真的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乐趣。我再也不能转头和同伴用德语说‘那个英国小子长得还挺帅’，然后两个人一起当着你的面笑了。

“差不多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我对你最初的坏印象在一点点改变。这挺难的，因为每当我对自己说完‘其实他也没那么坏’之后，你总是能用又一轮的恶作剧来证明我对你的改观是多么的错误。

“你还记得你做的那些事吗？在气球里装满水砸到别人脑袋上、在黑板上画老师的漫画、发明了全校一半人的绰号……我有时候真好奇，你的脑子里整天都装的什么。但还这不是最蠢的。

“你知道我第一次收到你送的花时有多尴尬吗？我至今还记得你一脸骄傲地把花递给我，说是你自己采的。我接过那束花，被蓍草上趴着的那只大蜜蜂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你不计其数的恶作剧中的一个。

“我气坏了，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在前一秒还以为你是真心的，我以为这次被你捉弄的对象成了我。我当时真的有点难过，可能在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如果不是那件事，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认识到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可也正是它促成了我们的分离。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真遗憾我们没能拥有更多的时间，可那足够我们认清彼此的心。”

几下敲门声。莉莉放下笔，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麦克米兰小姐来了。”伊万斯夫人走进来小声说，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

“我马上过去。”莉莉又提起笔，匆匆添上了几行字。泪水砸落到信纸上，晕开了未干的蓝色墨迹。

“……詹姆，我多么思念你，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再次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