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沈翊来不及阻拦,金玉奴已将人打横抱起,而后身轻如燕地跳下了车。
此时,四野无人,月朗星稀。
金玉奴手上抱着心爱的修炼小鼎炉,哼着小调绕到了马车后面。
“放我下来。”沈翊脸上神色不变,但微皱的眉头显示了他心里的极力忍耐。
金玉奴四处张望,神色轻松道:“不急,一会就放你下来。”
她将沈翊放到了一旁的大石头上坐好,又从马车后面拿出了两根制作得很粗糙的拐杖。
“你试试这个。”这是她下午吩咐两名士兵去找郭巨要的,吃饭前军中的木匠才做好送了过来,“以后有了这个,你就可以自己下来走动了。”
拐杖和轮椅都有各自的用途,缺一不可。
沈翊目光沉沉地看着拐杖,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狠戾的恨意。
这些天里,他都避免去回想那些日子,在山洞里曾遭受过的非人对待。
他也曾自欺欺人过,不必去在意腿断之事,比起已经失去性命的人,他还能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但事实上……在看到这两根丑陋不堪的拐杖时,他才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能够自欺欺人的。
一个残废,这便是他以后的命运。
“夫君、夫君……”金玉奴看不懂沈翊脸上的神色,她只是本能觉得不对劲。
耳边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犹如鬼魅,一种针刺般的细密疼痛不断控制着他的大脑。
沈翊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口翻滚的思绪:“试试吧。”
“哦,好啊。”金玉奴将手中的拐杖递给沈翊,带着点多谢招待的心思讨好道,“回头我想办法把这里裹上一些棉絮,你用起来会更舒服一些。”
沈翊强迫自己将那些胡思乱想都赶出脑袋,沉气、定心,静神,随后伸接过拐杖,撑起来艰难地试走了几步。
“怎么样,可以吗?”金玉奴张开双手,十分关心地跟在他身后,像是怕他忽然摔倒般保护着他。
沈翊垂眸,抿唇低语:“嗯,多谢。”
金玉奴得意洋洋地把手背在身后,抬了抬下巴,挑眉道:“客气。”
……
两人在月下散了一会步后,恰好那名回话的士兵赶了回来。
沈翊回了车上,让那人到车窗处来回话。
“郭将军可有说,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走?”
“将军说,现在朝中也正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冯宰相主张渡江,去扬水建立南朝,待三军休整再行北伐之事,但也有一部分大臣极力反对渡江,说此时中原局势尚未到彻底崩坏的地步,一旦去往江南,就是主动将大片土地送给北蛮,与卖国贼无异。”
沈翊两指轻点窗沿,又问:“那皇上可有决断?”
那名士兵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没敢说话。
沈翊了然。
只怕皇帝想跑,但统领三军,正在后方断尾的赵将军不允,而郭巨此时又在赵辅臣麾下效力,他的近卫自然不方便多说什么。
沈翊也没为难对方,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辛苦了,去休息吧。”
那名士兵原本对来照顾一个断腿的少爷十分不爽,但今天中午的那一箭已将他彻底折服,此时再听沈翊的吩咐,便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是,少将军。”
等人离开后,沈翊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闭目思考。
以当今这胆子,只怕渡江是必然之举,现如今不过是碍于面子和抵抗派的坚持,没敢直接提。
但只要北蛮再追个两次,不,或许只要一次,皇帝必然会受不了这种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到时候他会力排众议,下令渡江。
一旦去往扬水,可能头两三年还会有人提北伐之事,可江南富庶奢靡,锦绣迷人眼,安逸的日子一旦过久了,人就不会想要改变现状。
到时候,不论是大臣还是百姓,都会视北伐为劳民伤财之举。
尤其是那些满嘴圣人言的大臣们,估计还要忙着与当地的名门望族争权夺利。
他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就会被人彻底遗忘。
沈翊猛然睁开双眼,心中已有了决断——不能让皇帝渡江。
金玉奴刚才见沈翊闭目休息,便跟着一起盘腿坐着,准备将之前吸入身体的煞气炼化入灵台。
结果炼到一半,她忽然感知到了一股强大的情绪波动。
睁开眼,恰好与沈翊黑沉沉的目光对上。
这种目光,金玉奴从前只在陷入绝境的凶兽身上看到过,那是一种哪怕万劫不复,也要拼命一搏的狠意。
金玉奴歪着脑袋,凭着小动物的直觉,试着凑过去握住了沈翊的手。
一瞬间暴虐而浓烈的煞气迎面扑来。
她差一点没受住。
“你……现在很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