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保罗
这似乎是漫无尽头的一天。下午,罗伯特伯爵的律师来到庄园,随行的还有一个税务局的官员。紫夫人为他们沏了茶。
“夫人,我们是来传递文件的,但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来打扰您。”税务官员说,“但是您可以放心,在庄园被拍卖以交遗产税之前,您有足够的时间另作安排。我希望我们可以接受您本人为遗产税做出担保,但是您在法国的居民身份现在还值得商榷,所以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了。”
夜幕终于降临。紫夫人回到了她的房间,千代已经铺好了地铺准备陪她一起睡。
在汉尼拔的房间里,萨曼莎很快就睡着了,但她睡得很轻,有一点响动就可能被吵醒。汉尼拔很久都没睡着,睡意袭来时,他又开始做梦了。
床铺猛地抖动了一下,萨曼莎立刻就醒了,但她只是睁开了眼睛,并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她知道汉尼拔又做梦了,即使在最近这种情况已经很少了。
等到汉尼拔起身下床,快步走出去,萨曼莎才坐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在离汉尼拔一段距离的后方尾随着他。
汉尼拔去了楼上伯爵的画室,点亮了画架两侧的吊灯,冲洗干净的画笔立在一个小罐子里,粉笔和炭笔放在带沟槽的浅盘里,萨曼莎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口。
当他开始挥动手臂画起画,试着把情绪都释放出来时,萨曼莎才走进画室,她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很清楚,汉尼拔是知道她现在正坐在画室角落的椅子上。汉尼拔在新闻纸上画出一条条粗重的线条,用上了各种颜色,萨曼莎靠在椅子的扶手上,静静的看着汉尼拔,空气中弥漫着颜料的气味——她在以她的方式陪伴着他,一种他们都明白的方式,仅此而已。
天快亮了,汉尼拔放弃了挣扎,不再逼迫自己沉浸于涂鸦。
他看了看萨曼莎,她坐在扶手椅上睡着了,侧着脑袋,头发遮住大半张脸。
汉尼拔的视线回到画纸,看着自己画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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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看起来雾蒙蒙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排跪坐在祭坛的铠甲前,正是汉尼拔和萨曼莎。
汉尼拔从把短剑从刀架上取下,取下刀鞘。用棉花包裹的小敲锤此时正轻触着锋利刀刃,碰撞出清脆的“铮铮”声。末了,汉尼拔拧开一只小玻璃瓶,弥漫开来的丁香油气味让萨曼莎不太舒服地捏了捏鼻子,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看着在刀上缓缓流动的油滴被怀纸截住,成为一层涂抹均匀的薄膜。汉尼拔把上好油的短剑递给她,那未熄灭烛火的光照映在他的眼中,使她的虹膜闪烁出鲜红色的光点,从这双眼睛倒映出的萨曼莎的眼睛也是如此。
仅能遮住下半张脸的鬼怪面具扣在汉尼拔的脸上,做工精细的表情和用来制作它的金属材质同样冰冷,却挡不住汉尼拔的笑容——从眼尾扬起的角度可以看出来,要是没有这块面具,这个笑容肯定非常耀眼,萨曼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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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有一小块林中空地,萨曼莎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手中摆弄着几根枝条,眼睛却看着汉尼拔。
汉尼拔坐在一截树桩上,边弹琴,边观察一只蜘蛛结网。这是一只漂亮的黑黄相间的圆蛛,它不停地织网,织的时候网还会跟着颤动起来。蜘蛛听到琴声似乎很兴奋,在网上到处跑,看看是不是有猎物。汉尼拔继续弹拨着琴弦,他已经能大致模仿出一首曲子了,但还是会不小心弹出杂音。他时而靠近蜘蛛网弹琴,时而又站远。一只缓缓飞来的甲壳虫一头撞到网上,蜘蛛赶紧冲上去,吐出蛛丝把他缠住。
这是无风又温暖的一天,河面相当平静。水虫从靠近岸边的水面上窜过,芦苇丛上方,蜻蜓急匆匆地飞着。屠夫保罗用一只手划桨,把小船划到岸边柳树的树荫下。在他装着诱饵的篮子里。蟋蟀唧唧地叫着,引来一只红眼苍蝇。保罗抓起一只蟋蟀往鱼钩上穿,苍蝇从他的大手旁边逃走了。他在柳树下钓鱼,突然鱼漂猛地一沉,鱼竿也动起来了。
屠夫收绕钓丝,将钓上的鱼取下来,和其他几条一并拴在小船一侧挂着的细链子上。他专心捣鼓着鱼,没太注意到弹奏乐器的声音。保罗把大拇指上沾上的鱼血吮干净,然后把小船滑向岸边树木掩映的小码头,他的卡车就停在那里。他在码头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把最大的一条鱼收拾干净,装进一只帆布袋里,又放了点冰。其他系在链子上的鱼浸在河水里,还都活着,它们把细链往码头下面拽,似乎想要找个藏身之处。
屠夫听见了弹拨琴弦的声音,那弹得断断续续的曲子像是来自与法国相距甚远的异域。保罗朝他的卡车下看了看,似乎怀疑那是机械噪音。他走上岸去,手里还拿着切片刀,对卡车做了一番检查,看看收音机的天线,又悄悄卡车轮胎。他确定了车门是锁着的。琴声又想起来。这次是一连串的音符。
保罗循着声音,绕过几片灌木林,来到了一片林地空间。早在他过来之前,汉尼拔就示意萨曼莎到树后面躲了起来。因此莫蒙特只看见汉尼拔坐在树桩上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