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对弈
谢玄景下朝后,受尚书台同僚赵世柄诚邀,往城中一处雅致僻静的酒坊而去。
二人到时,雅间里已有数人等候,谢玄景望去,屋中人皆是今日在堂上之人,同他般,这些人都是凭自身本事通过科考选拔步入朝堂之人。
见谢玄景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谢玄景略微颔首,随后收回目光,在众人注目下不紧不慢地行至席间,回眸轻浅言笑道:“诸位大人邀谢某至此,不会只是来用膳的吧。”
话落,落在谢玄景身后的赵世柄随即客气笑着朝席中诸人道:“诸位大人快快落座吧,珍馐在下已备好,咱们边吃边聊。”
一阵嘈杂声音后,众人落座,酒家适时备好酒水佳肴。
有谢玄景在,众人稍显局促,谢玄景何许人也,那可是本朝最年轻的尚书,出身世家却偏偏凭本事身居高位,得晋帝看重,朝野上下,无有不服。
屋中众人纷纷默不作声,目光却是不时打量着他。
大晋自立国以来,天子形同虚设,世家门阀把持朝纲,官场也渐渐被垄断,平民百姓再无作官一展抱负的可能,天下读书人再无了出头之路,好在百年前李筠横空出世,打破了这一无形的规矩,寒门之子终有了一丝机会。
而谢家百年清河世家,族中出了不少文人领袖,流传于世的词赋深受世人追捧,便是他们,也或多或少阅过谢家先祖的锦绣文章。
如今面对着谢玄景,其仪态高雅清携、姿容青华不染,目光磊落而清冽,浑身透着沉稳,叫人瞧不出深浅。
赵世柄出身没落世家,如今在尚书台任职,谢玄景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日里与多与寒门出身的官员们走得算近些,长袖善舞,心思可谓细腻而圆滑,如今见谢玄景并无排斥之意,心中颇为看好今日要谈之事。
如今在席中他也算两方都说得上话的人,是与,大胆冒头笑呵呵地提起话题道:“今日酒家安排的这道响油鳝丝很是不错,诸位都尝尝。”
“如今时节,正是稻田里孩童们争相摸鳝鱼的时候,尚未做官前,我也随着家中兄长们暗夜里去过几次,那鳝鱼滑不溜湫,很是不少抓,如今想来,颇有野趣。”一位端坐得远些的官员搭话道,眼神满是回味之意,无半分官场上阿谀奉承的讨好。
谢玄景把玩着手中竹筷,在旁静静听着,并不插嘴。
另一人也笑着道:“徐兄说得正是,在下荆州人,家乡尚未干旱时,也曾赤脚下地,摸鱼捉虾不再话下。”
话落,众人纷纷大笑,故意调侃二人道:“怎的,徐兄和李兄可是舍不得田舍翁的日子,想辞官回家种田。”
“哪里哪里,不过有感而发有感而发,让大家听个趣罢了。”
徐明一贯内向胆小,见众人打趣,连忙摆手讨饶道,如今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他读书多年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还能干得了粗重农活。
李旭却是由着众人笑,待屋中再无人说话时,直言说道:“那有不可,如今朝中我们寒门子弟时时饱受那些自诩出身世家的人打压,整日里碌碌无为,何时才能等到出头之日,要我说,还不如干脆辞官回家侍弄那一亩薄产乐得肆意潇洒。”
话落,屋中一时无声,众人纷纷不安地看了眼谢玄景,见其自自顾自地把玩手中白瓷小盏,仿佛并未注意到席中人说了什么。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或低咳、或夹菜、或拉动身下的椅子,总之,各自心照不宣地忙碌着眼前。
席中唯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玄景的反应。
李旭早瞧不惯世家官场做派,唯独对世家出身、却跳脱世家规则之外的谢玄景另眼相待,心存一分期待。
可惜,直到下一个话题提起,谢玄景脸上也不见有一丝表情外露。
李旭深感失望,随后垂眸,将杯中酒直直往嘴边送,不再参与余后的任何话题,任凭醉意麻痹识海。
就在众人喝得伶仃大醉时,谢玄景突然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李旭一眼,随即漫不经心地继续把玩着手中酒壶。
这突如的举动众目不查,却实打实地落在了身旁赵世柄的眼中,让他深感意外,仿佛于火光烬明处窥见一丝清光。
谢玄景瞧着席中人渐渐倒下,而他却是滴酒未沾,身旁的赵世柄半醉半明,只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神情暴露了心思。
这些人今日邀他前来,绝非只是简单地试探,往后日子还长,总有摊牌那日,何况,他所谋或许更大呢。
走出酒舍,谢玄景登上马车,往乌衣巷而去。
回到谢家宅邸,谢玄景问过府中管事福叔,得知谢老爷子颇有闲情逸致地在水榭中独自品茗对弈,转身,朝庭院中而去。
谢家书香门第,加之百年世家底蕴,院落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非凡品,处处透着主人家的风流气韵与玲珑巧思。
待换过一身衣服后,谢玄景穿过垂花门栏,迈入甬道相衔处,旋身来到水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