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

而对应的，那头也递了只手来。

粗糙的纹路刺得谢明秀不由自主往回一缩，但很快，她便又坚定着回握住那只粗糙的手掌。

接着，奋力向上一提！

上来的人竟还是谢明秀的熟识，白日里见过，方才又打过招呼的文娘。

顾不上说些什么，文娘只感激地朝她笑笑，便匆匆跑开——

是大多人的方向。

先前没能下去沟渠的人，早在见着不妙时便匆匆往家里赶，后被人拽着上来的，也具都步履匆匆，生怕晚了时候。

在他们身后，是不知从何处寻了副大锣的谢五，边敲边喊：

“山洪来啦！山洪来啦！都抱着自家孩子往屋顶上爬！爬不上去的，就寻个高处呆着！切莫躲在屋子里！”

也不知谢五一路喊了多久，到这会儿，已比那公鸭嗓子还要难听三分。

谢明秀无意识地勾了勾唇。

她只说让谢五去警醒百姓，让他们都早做防范。却没想到谢五个机灵鬼能做的这样好，甚至还能寻个大锣出来。

这样也好，便是真有山洪，也不至于损失太过惨重......

谢明秀心下一沉，眉心紧紧锁住。

她抬眼往四下看去，除去气喘吁吁的谢父和他身侧站立的男子外，入目再无旁人。也就是说，先前所有在山脚下的百姓都散走了。

略略松了口气，但那自山间传来的“噼啪”声令她眼皮直跳。

混沾了泥水同雨水的衣衫笨重不堪，自斗笠上倾斜的雨帘遮住了视线，不沾阳春水的青葱十指如今也是抓握不能，脑门心里传来的晕厥更令谢明秀几欲站不稳。

好在谢父缓足了精神。

“明儿无事吧？”

谢父满脸都是泥点子，几乎找不出一块儿干净的地方。

他对面的谢明秀虽说面上干净些，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白玉般温莹的面上浮着两团潮红，唇间更是一点儿血色也瞧不见，更莫说她现下站也站不稳的身子了。

“无事——”

一声无事才道出口，谢明秀便失去了重心。

将将要倒地时，一只手臂出现在她眼前，顾不得许多，她奋力抓握住那手臂稳住身形，“多谢......”

本朝虽未有男女大防之说，但到底还是看重女儿家的名声的。

谢父轻咳一声，“洪水凶猛，先去那处坡上等着。”

等到三人搀扶着上了小山坡后，一直在山体上咆哮着的山洪也终于来了。

浩浩荡荡，轰鸣作响。

挟着断木沙石，水流直直往阳山而来。

所经之处，万物俱殆。

若是还有人立在其中，只怕当即便会命赴黄泉。

谢明秀惨白着脸，她从不知，书本上寥寥几句，放入现实，竟会是如此惨烈的景象。

寂寥天地间，只余呼啸肆虐的洪流，连一直未停的雨竟也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

自洪流游荡的方向望去，谢明秀原以为她会看见一片死寂的黑。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洪水两侧，燃着无数只火把，明明灭灭，如一只游荡的长龙。

谢明秀的心，好似停住了。

一声长叹自身侧传来，

“你总怨为父从不肯为调回长安做些努力，更怨为父在舟山一呆便是四年。

但是明儿，为父既为官一任，便不该只有追名逐利这一条路可选。

我当为百姓奔波，当为生民立命，更当造福一方！”

眼前是亮得刺眼的火光，耳侧是渐渐归于平静的泥流。

分明是冷夜里，先前自个儿还淋了一场大雨，谢明秀本应是觉得冷的，但偏生她周身火热得紧。

她紧紧按住胸口。

方才停了一瞬的心，如今正砰砰跳个不止。

父亲说的没错，她是怨的。

她怨父亲不声不响离家四年，更怨父亲行为不慎，一遭被贬斥到阳山。

父亲口中的仁义道德，说是赌气也好，说是不愿听也罢。先前她从未细想，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直到今夜。

在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险灾后，她终于有些明白了。

怔怔望着满是泥浆的手，上头似乎还留有那些借着她的手上岸的人的余温。这点儿残留的温度，顺着手心一路往上，直到心间。

先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但此刻，她知道了，她要同父亲一道造福这一方百姓！

弄清楚心中所想，谢明秀浑身霎时失去了力道，绵绵软软地便要倒下去——

眼瞧着是要落地，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却不想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来，反倒跌进一个厚实的胸膛之中，闻听得如鼓点般密集的心跳，谢明秀几不可闻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