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已到
“将喜帕子盖上,再给我看看呢?好看,我家四喜真好看。”
年关过后雪小了许多,但风叫嚣地更厉害,吹得后院柴扉吱呀呀得叫唤。眠浅的孩子睡不踏实,入夜后哭声与犬吠此起彼伏。
孟飞鸾白日被于淑春说破身份,心内不安却反而削减了。不知是因为于淑春的面容上流露出了少见的踏实与安详,还是因为她也知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知晓四喜秉性的莫过于母亲,而她的母亲呢?
孟飞鸾隔窗远望长安,北边的夜空上有两枚星子亮得很,穿透雪幕依旧让人看得分明。
星子下面可是皇城,可能望见坤宁宫?
母妃病逝那日的种种,她想来有些模糊,只记得顺着通往坤宁宫的长路直望上白玉石板长阶,下人们惶惶地跪了一路。她竭尽所能地迈腿狂奔,依旧没能听到母妃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未有苦痛尚在心中,因此回想起来还是酸涩非常。
孟飞鸾知道自己在淑春病重的节骨眼上想这些并不吉利,反倒叫人心慌,却忍不住回想。
“大婚的事,娘这几日也想了又想,而后才明白过来——我只是不甘心这么早走,一心想看你穿上这一身衣裳,戴上这么一块红布。这是娘的私心。”
“娘看得出贺家小儿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但你若对他无意,不必为我勉强自己,明白吗?你也是娘的宝贝哩。”
不必勉强自己。
孟飞鸾忆起了这句,纵使被情绪占据上风,也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婚事早就告知了乡里乡亲,已然近在眼前,是板上钉钉之事,如何能够“不勉强自己”呢?
但前面叙旧的话语讲得断断续续,这番话于淑春却是说得郑重有体贴,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孟飞鸾迟疑着直起身子,当时的场景又在眼前重现。
她似乎从没见过娘这般坦率真诚不收敛地跟什么人讲话。
于淑顺在她没应声的时候就自顾自地问起她的身世来路:“你若不介怀可跟我讲讲你从前生在什么人家,过怎样的日子,好叫我知道我的四喜或许是去了哪样的地方……”
孟飞鸾那时只说是不记得了。
背靠着薄薄一堵墙,孟飞鸾能听清雪籽落在草木上的沙沙声响,忽而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整夜都没听见半点于淑春的喘息、呼痛与夜起的响声!
今夜隔壁静悄悄的,就像是没有住着人一般,就像是……
不好的预感叫她顿时后背发凉。
赶忙翻身而起,孟飞鸾套上草鞋,连裤袜都没来得及套上便跑进风雪中,推开隔壁屋的大门。
“娘,在睡吗?”
黑暗中,她带着一身寒意摸索了许久,才点上桌上那盏油灯。
借着一星昏黄的光亮,她将灯搁到桌上,几乎是跌在了于淑春的床边。
此刻,于淑春面容娴静且带着笑意,好似沉醉在一帘美梦之中。
颤抖的指尖探向着娘的鼻息之间。
孟飞鸾只觉自己的心跳骤然断了一刻,泪水便止不住地向外涌出——
那鼻下已了无生息。
*
前几日,雪日不好上山。于春淑的尸体在梅馆足足停到了年节落幕,元宵过后。
幸而天冷,尸体未曾腐化。
乡里有七日回魂的传闻,前七日梅馆中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哭得哭,喊得喊,由于孟飞鸾与秋娘一道收拾了于淑春的遗物。梅娘这辈子没见过死人,哭得尤其凄惨。
多日没有现身的贺君清自然也露面了,抱着花圈来院里留下了一幅挽联。
传闻亡者在回魂时见到家人亲友过得快乐满足,便更好心安离去。
七日回魂的夜里,几人硬生生将悲情都止住,聚在院里忙活出了一大桌吃食。席间虽无人言语,但也是一派其乐融融,只有梅娘没忍住,收拾碗筷后到厨间大哭了一场。
当然,白事大过天,这几日之内根本无人提起贺林二人的婚约。这便使于淑春走之前留下来的那句“喜欢便嫁,不勉强你”得了印证。
那些听说了婚讯的亲友邻里也便知晓了,四喜这丫头命苦,此番在世间的牵挂又少了一点——从“东村那对孤母女”变成了“东村那个孤女”。
雪停后,于淑春被葬在村后段山山背处,毗邻林仲昌的葬身之地。
此地不像大周贵族,有夫妻同棺亦或是合葬的习俗。大约是树木不繁茂粗壮,棺椁太过金贵的缘故。
但于淑春此生就像一株冥顽不灵的蒿草种子,闷声不吭,可比谁都坚韧。以天地为棺也许正和她的心意。
“娘,答应你的事我一定替你做好。”孟飞鸾擦拭着石块雕成的墓碑,不住地喃喃这句话,“劳碌这一辈子,到了地下可别再担心钱了。”
纸钱一张接着一张地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