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飞去归来难
晨光熹微,郑暮商一夜未眠,林方进去替他更衣时,瞥见他眼睛里根根分明的血丝。
“大人,可是那安神香不管用?”
那安神香是宫中徐太医开的方子,用过的人都称赞有加,看来,大人夜不能寐的原因怕多半是心病。
今日不用上朝,郑暮商只着了便服,一袭月白色的素锦宽袖广身长袍,一双墨蓝色的虎纹长靴,衬得人精神了许多。
他处理了几卷案牍,便早早去小厨房,嘱咐几个嬷嬷熬了些红豆紫米粥。前些日子下了朝,特意问了修明,说阿余那丫头,爱吃甜食。
小丫头是气鼓鼓地来正厅用早膳的,看她一脸不悦,郑暮商舀了小半碗粥轻轻搁在她面前。
“阿余,喝点红豆紫米粥,今日我带你去放风筝”
郑暮商难得同她一起用早膳,还没弄清楚她为何一大早就闹着小脾气。
“阿余这是怎么了?”
郑暮商轻言细语,脸上露出哄孩子一般的笑,和颜悦色,不恼不躁。
“大人明知故问”
郑暮商思虑半晌,实在不知这丫头的心思。
“阿余都听说了,皇上前几日在朝堂上召我进宫”
闻之,郑暮商把筷子不轻不重地砸在桌上:
“清月勿要听取风言风语”
少女见一向温和的大人竟严厉如此,一时间喉头酸软,愈发委屈。
“我就知道大人不愿留我,倒不如早些进宫去,遂了大人的愿!”
她竟将面前的玉骨瓷碗拂到地上,清脆的声响吓得一旁的画竹连忙跪下。
“我何曾说过这话?莫要玩闹”
郑暮商头上未好全的砸伤突突直跳,心间紧得厉害。
“是谁告诉你的?”
见清月不做声,他便继续说着:
“无论是谁,阿余只需记住”
郑暮商缓缓踱步到她身旁,眼里尽是怜惜。
“我自不会舍下你”
清月到底是依赖他的,只是听着这话就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她并不知晓,郑暮商的苦心孤诣,她其实并非是个娇纵之人,只是,每每见到他,总要像个孩子一样,变着法儿地撒着娇,只要他来哄,就好像确认了自己是被偏爱着的,这对她来说就足矣。
她的气消得快,在去西城的马车上,她兀自哼着江南一带的小曲儿,抓过郑暮商腰间别着的玉佩把玩着。
“阿余不气了?”
郑暮商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眼光流转间,他忍不住问,只见眼前的可人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可郑暮商只能苦笑。
“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做了对不住阿余之事,阿余也不怪罪?”
水灵灵的杏眼转了一圈,她不禁想与他调皮一番:
“当然要怪罪!”
郑暮商一时不晓得如何应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见那丫头靠过来,在他耳边低语。
“阿余逗大人玩的!不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多年以后,孟清月每每回想起当日,便为那个玩笑后悔不已,只可惜,这世上若是有后悔药,又怎会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如此多的爱恨情仇?
正当郑暮商想与她保持些距离时,便听见林方停了马车,他们到了。
“阿余先下去试试风筝,看看喜不喜欢”
待小丫头小猫儿一般轻盈地跳下车,他苦笑着唤林方进去扶他一把。
“大人,您的腰伤…您…”
郑暮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伤得瞒着,若有心之人知道了,这便是他的软肋。
他缓缓下了车,西城的菏泽芳草还是那么动人,看着拉着风筝线跑得愉悦的阿余,郑暮商不禁侧耳问了林方:
“是谁把此事告诉小姐可查清了?”
“大人,是殷管家”
他摆了摆手,便不再多说。
多年以后,清月坐在妆镜前用炭笔描眉,世间之事兜兜转转,她竟成了第二个孟皇后。
红墙,灰地,琉璃瓦,望断天际,竟望不到西城她和郑暮商放风筝的地方。
“画竹,去把风筝找出来”
“娘娘,那风筝早已褪色不经用了”
“只管拿来便是”
花了好些功夫,才重新把风筝涂好漆。
“画竹,随我去郑府”
郑暮商躺在在门口的木椅上,望着西城的方向。
“大人,你等谁啊?”
“阿余,我等阿余”
孟清月拉住他的手,忍下眼泪:
“阿余是谁?”
“阿余…阿余是…是我的宝…”
他捧着怀里的几件她尚在郑府留下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