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狐传二
喜冠沉甸甸地压得头疼,岳筝对着铜镜左右看看,又对喜娘道:
“姐儿,眼角的花钿除了罢,迁移宫的花钿画着破财。”
折腾了一番,岳筝总算满意了。中原女子出嫁需等到傍晚,太阳西斜,在窗棱上投下碎金般的光。
门口只停着一架灰扑扑的轿子,看着不甚起眼,就是岳筝的花轿。
岳筝也不恼,对着喜娘摆摆手道:
“姐儿,吉时已到,我赶着出嫁,先走一步。”
那喜娘给新娘子画了半辈子妆,也没见着比徐家二小姐更活泼的姑娘。
二小姐徐岳筝花容月貌,一双眼睛波光潋滟,如今却要嫁去霍家,这样好的姑娘,就这么被作践了,她长叹一声。
岳筝上得那简陋的花轿,却见淑静公主红着眼圈,捂着胸口,正站在窗边定定地瞧着她,眼里满是歉意。
岳筝又换上那幅嬉皮笑脸的摸样,拨了拨垂在眼前的流苏小花儿,摆摆手算作道别。
今儿霍怀舟精神不济,原本是要帮着常伯布置婚房的,腿上的伤痛却一点儿不肯放过他。
冬日里,身上各处断骨皆疼痛万分。他靠在轮椅上,木质的扶手被他抓出两道印痕。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被疼昏了,还是睡了过去。
醒来却见常伯跪着。
韩宗昌的走狗,刑部尚书杨奇正翘着腿,坐在大厅内唯一的圈椅上,耀武扬威。
常伯陪着笑,花白而松散的发髻随着叩首的动作颤抖着:
“杨大人,我家少爷还病着,不方便行礼,您看天色晚了,霍家也没什么宴席招待您.....”
“霍怀舟可是本官门生的承务郎,他成了婚,本官赏脸来吃酒,竟然连口热乎茶都喝不得。”
杨奇冷笑一声,见霍怀舟睁眼,又凑上去在那轮椅上踹了一脚,笑道:
“竟然真的瘫了,不过这玩意儿倒是精致,在哪儿订的?”
还没等杨奇说完,一只手鹰爪似地扼住他的咽喉,他被那股巨力捏得口涎直流,翻出白眼。
霍怀舟冷脸瞧着,眼神阴鸷,常伯吓得拍他的手,叫道:
“少爷,少爷,这可使不得,若杀了他,韩宗昌如何能放过您?”
霍怀舟手指受过伤,此刻贸然用力,剧痛自指节处传遍四肢百骸,他闷咳了两声,松开手。
杨奇差点被掐死,哪里还敢挑衅,涕泪横流地被侍从搀扶着,几乎是逃命似的爬出了霍宅。
临走还不忘撂下狠话:
“霍怀舟!你一个瘫子,还摆什么将军架子?你给我等着!”
常伯见霍怀舟脸色不好,眼中戾气翻涌,只得转移话题道:
“少爷,徐二姑娘到了婚房,只等您进去了。”
想到这门亲事,霍怀舟脸色微沉,他已经成了残废,自然不愿意拉旁人下水。
只是徐家已经将两家的婚约闹得满城风雨,而定下婚约的是皇室宗亲淑静公主,他如今只是八品承务郎,哪里还能推拒。
进了婚房,只见新娘子端端正正坐着,蒙着喜帕,瞧不清样子。
霍怀舟听得常伯絮叨了一路,都是二姑娘如何温婉善良,楚楚动人,心中泛起酸楚。
皇城司狱里的三年,他双腿残废,匍匐在地,宛若刍狗。昔日的金戈铁马已然恍若隔世,残存的那点儿念想,时常在心里烙下灼灼伤痛。
如今的他,担着污名,忍受着旁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夜半无人炸起的剧痛。只靠着心中未消散的一点儿正气活着。
这样残破不堪的身子,实在没必要拖累一位好姑娘。
常伯走后,他咳了两声,低声道:“你在这儿休息吧,我宿在厢房。”
却见那二姑娘依旧坐着,不言不语。
难不成知道要嫁给自己这样一个废人,难过得自尽了?
霍怀舟心里一沉,推着轮椅,刚想上前查看,眼前却突然被一方红帕子蒙了。
年少时,对着西北茫茫戈壁,面对南蛮的迷瘴雾沼,他无数次想过,自己成婚是怎样的情景。他未来的新娘子,是娇羞可人,还是落落大方?
那样的幻想,在大理寺诏狱,那双棍子搁在腿上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他能猜到,如今,那张喜帕后绝望的眼睛。
毕竟任谁嫁给一个脾气古怪的瘫子,只怕都会愤怒怨怼吧。
嗅到一阵淡淡的脂粉香,一双素白的小手掀起帕子,他抬眸,却被笑容晃了眼睛。
瓜子脸,圆杏眼,此刻正歪着脸盯着他瞧,猫儿似的,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格外狡黠。
“总算抓到你了。”她说。
他那双骨节变形,又因为常年习武,粗糙不堪的手,正被那双素白的,温暖的小手轻轻包起。
那点儿暖意沿着小臂,一直暖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