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
秦桑自从来了蓟州,所迈出的每一步,都在为这个一心想让他死的青年谋划着,就算青崖山下的那座金矿,他都是在替他遮掩。
他知道青云的野心,也知道他对阿楚的执念,但他从未将这个弟弟视为自己的仇敌。
秦桑的每一步算计,最终的受益者都有青云一份,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一直长不大的少年,如今竟然恨他至此。
于公,他们二人政见不合,所依附的权势也相悖,于私,他抢走了他视之如命的女人,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是如此。
可这个年轻人却鼠目寸光,自私浅薄,为一己私欲搭上了无数无辜的性命,如今,蓟州百姓身染毒疫,死伤之人数以万计。
“楚青云……”秦桑眸底升起一团阴鹜,浸满血污的右臂将龙雀拔刀出鞘,泛着凛冽的寒光,指向了马背上的青年,高喝道:“在我没有动手之前,若你跪下,向蓟州城百姓以死谢罪,本将军准你留个全尸。”
马上的青年笑的狂妄,“秦桑,你对抚远军的兵符垂涎已久了吧,如今借此机会,急不可待的私动兵权,你以为你的项上人头还能留几日?圣上对你的心思清楚明了,你却明知故犯,我手中执有二皇子的手谕,拿你这叛贼名正言顺,你还有何遗言?”
秦桑的目光越过马背上的青年,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车撵,鲜红的帷帐中坐着一位垂首的新娘,她头顶凤冠金钗,身着凤袍霞披,朱唇墨黛,面色苍白的沉睡着。
他收回目光,握着龙雀的右手又吃力了几分。
青云看出了秦桑眸光里的翻滚。
可他如今只剩了半条命,就算看到撵车中的美人,也不过只是看着。
他那只勉强还能举刀的手臂又如何能斩的动这千军万马。
青云的薄唇勾起,在手中的长弓上搭了三支箭,故意绕过了秦桑的身躯,瞄向了城墙上的妇孺百姓,他邪魅一笑,三支箭矢齐齐离弦。
城楼上一震惊呼,三具躯体如秋日的残叶,从高墙坠落。
“叛臣秦桑,你若放下你的龙雀,只身前来赴死,我便饶了这些替你受死的百姓。”
马背上的青年眉眼高挑,话音刚落,手中的长弓上便又搭上了三支箭矢,再次描向了城楼之上。
百姓们纷纷丢弃了手中的长矛,惊慌逃窜,可越是乱作一团,越被飞来的乱箭所伤。
秦桑摸了一把方才厮杀时溅在脸上的鲜血,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将手中的龙雀弃在了脚下的乱尸之中。
他长呼一口气,淡然道:“好,我答应你,我这条命本就已苟活了多年,如今见她安好,也深知自己所为之事毫无意义,不如就用这条早就该死的命,换一城安稳吧。”
他说的坦然,也是本心,他本想寻到她,然后帮她的至亲谋划一份大业,如今,发现这个青年的羽翼早已丰满,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外人的庇护。
而她,虽然失了记忆,但已然没了性命之危,以后有了青云作依靠,也定能安稳一生。
如今,他已然没有了再苟活下去的意义,若是以这副空洞的躯壳,换蓟州百姓安稳,也无偿不是一笔血赚的买卖。
那个满身血污,拼死护下一城的将军,此刻坦然的弃了刀,从尸山上走下。
青云嘴角的笑容褪去,满弓搭箭,却没有命中秦桑的命门。
第一箭,只是射在了他的右肩上。
秦桑身子被箭矢向后一带,差些向后摔去,紧接着左肩又是一箭,疼痛让他不由得大口呼吸起来,居然有些反胃。
双方交戈,死伤已过半。
却因这两箭而止战,得了军令的将士及时止损,无论是秦蓟关的抚远军,还是济苍山的私骑,都撤到了己方的阵地上。
凝重的看着这个只身赴死的将军,在一箭又一箭的折磨中向敌方走去。
他清隽的五官因疼痛而扭曲,但目光里的温存却一直停留在那两诡红色的撵车之中。
最终,他因膝上的一箭跪倒下去。
这个谱写了一个又一个传说的玉面罗刹,如今却因敌将的一句话自弃至此。
双方的将士都很不解,马背上的青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当年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失了生欲。
期盼已久的南风终于带着暖意抵过了北风的倔强,吹起了蓟州北城的沙土。
撵车鲜红的帷幔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南风拂起,帐中凤冠霞披的美人颤了颤长睫,缓缓睁开了那双如腊月霜雪般的眸子。
而青云也在满弓上搭上了最后致命的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