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私话
如果伤敌一千,却要自损一切,你会愿意做吗?
晴玉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看到了秦可卿的答案。
一场血色丑闻震惊了当日的所有人,宁府百般遮掩,最后索性对外定性为“天香楼年久失修,蓉大奶奶上楼查看时遇上垮塌”。
为此府里煞有介事地拆除了整座天香楼,叫这个曾记录屈辱的地方和承受痛苦的那个女子一起埋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很遗憾,尽管寿宴已经是可卿能接触到的最大场合,说到底仍不过是家宴,些许外宾也懂得缄默保身。当贾母以雷霆手段勒令所有在场女眷不许乱说,再由贾珍连恐带吓并三百两银子打发了戏班,仍能硬造出一张遮羞布。
但,青天白日下发生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留痕迹呢?
贾家人的嘴要是那么好管,很多事就不会发生。戏班子要是都老老实实,怕是也不必混江湖。
再多的遮掩,总有些东西不一样。秦可卿想做的,也不过是拿命搏这一份不一样,叫伤害她的人跟她一样陷入揣测、猜疑与鄙薄的漩涡。
至少贾珍现在的确感受到了焦头烂额。
纵使他亲爹仍然缩在道院里懒得出来,然面对这么一桩丑事,从贾母到贾政贾赦无不倚着长辈身份将他一顿痛斥。贾政更是明言该将可卿草草掩埋,好叫此事早早过去。
“不行!越是草率,外人岂不越要揣测!本来就有人说我逼死儿媳,若是葬礼从简,更要落实了那些口舌!”
贾珍咬着牙,不知是对被自己害死的可卿尤有怜惜,还是被名声逼红了眼,死活不肯同意草率埋葬:“不仅不能简单,还要大办,越大越好,倾我所有地去办!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待她像亲女儿一样好!那些传闲话的小人只敢阴暗揣测,只有我光明磊落操持葬礼,才好堵上他们的嘴!”
说到底,贾珍才是贾家长房的掌权人。
他想做的事没有谁真的能拦住,况且他关于名声的说法听起来也有点歪理。
于是大把金银撒出去,连贾蓉都被捐了个官,为了一口棺材的材质更是争论不已。到最后还是薛蟠送来一副樯木板:“这是前头坏了事的平西王先前订的,因他所犯乃大逆不道,这板未曾要走,旁人也再不敢买。倒是可惜了好东西。其实哪里就那么讲究,当初订时不过口头一说,连订金都没付,更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众人看时,果然一副好板:纹若槟榔,味若檀麝。贾珍当即便定了主意,压根不顾什么叛逆与僭越。又请钦天监择日,叫了一百零八位僧人在天香楼废墟上设坛,弄得满城无人不知,他却还自得洗刷了名声。
只可惜就算外来祭拜的宾客再给贾府面子,内里女眷们是实打实受了惊,但凡能找到理由的都三推四阻,短期内再不愿往东府去。
连素日里爱卖弄能力的王熙凤都对这事犯了忌讳:纵然她再“虎”,也不想在明面上沾一桩丑闻啊!
面对贾珍大操大办需要帮忙的诉求,最后只是松口给尤氏做副手管内院,涉及外面的事能躲就躲,倒是阴差阳错未曾在铁槛寺沾手人命。
熙凤都如此,旁人更不必提。实际上可卿殒命的当天,三春中就病了两个。
迎春是生生吓病的,可卿摔下来时她正认真看戏,几乎目睹了整个过程,回来后满脑子都是血浆奔涌的惨状,当天晚上就起了烧。惜春当时虽在玩,终究也看到了一星半点,回过来头听说死者是谁与楼上有谁之后,一口鲜血直接从嗓子里涌出来,转头就晕了过去。
生生是忙坏了晴玉,拎着金针扎醒这个治那个,忙得脚不沾地。只是病好治心难安,迎春自醒了就不肯说话,惜春更是闹着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老太太和太太又忙着没空管她们,当真乱成了一锅粥。
幸好黛玉如今身体康健,胆色更非旁人可比,因着实在关切家中这几个姐妹,便常常约了宝钗探春一起去劝解。
这一日众姐妹便都聚在了迎春这里,又是逗趣又是安抚,只盼着迎春缓过来。
偏偏迎春是出了名的木头脾气,被一吓似乎更激起什么心结。可卿的事涉及丑闻,她们也不好说得太透,一时间气氛凝滞。
最后还是新近到迎春屋里的晴雯忍不住了:“我晓得姑娘不是那等怕生死怕鬼神,您真正在乎的,不过因为那是蓉大奶奶。可要我说,被逼到这种份上还不如死了痛快呢!姑娘素日脾气好,可蓉大奶奶脾气比您还好呢!结果呢?还不是被逼成这样!可知忍气吞声是半点用处没有,就这么闹出来,才是大家干净!”
司棋也是爆碳一样的性子,平日里与晴雯不乏掐尖争吵,可吵着吵着也生出几分对脾气来,在护着迎春上更是统一战线:“正是如此。素日我便说姑娘太软和了些,如今见了这事合该立起来,怎么能益发缩回去呢?东府大老爷都没怕,您在这怕什么?”
因为话题敏感,几人都只带了贴身的丫头,门窗也关得死。饶是如此,晴雯司棋的话也吓得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