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
自他回长安之后,还是第一次叫她的闺名。江容晚的手陡然收紧,她不习惯他突然的亲近。
慕容景觉察到她的紧张,侧头看她,一脸促狭:“这是街市,大庭广众之下,阿晚也不希望我直呼你嫂嫂吧?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总要顾及到嫂嫂的名声——”
“走吧。”江容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她才不要听他再说出什么浑话。
慕容景追上她,不疾不徐:“阿晚可以唤我的字,明时。”
这两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有些生涩,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明时,是二十岁冠礼时父皇亲自赐予他的字,意在求天下清平。
那是父皇对他的期望。
自父皇故后,眼看着陆氏翻云覆雨,打压清流,对他屡屡逼迫,他心头压着一口气,便不喜旁人再称他的字。今日不知怎的,他倒是想听阿晚这样唤他。
“明时······”女子口中喃喃,若有所思,“先帝素有鸿鹄之志,看来他心里,是真的很钟爱你。”
闻言,慕容景眸色一黯,许久没有再说话。他对父皇饱含孺慕,如今却兄弟相残,权相倾轧,怕是父皇万万不愿意看到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担得起这份厚爱。
江容晚对他的沉默并未太在意,这样她反而更自在。毕竟二十年来她幽居高阁,出门总是隔着厚厚一层纱幕,从未真的游过街,便看着什么都觉得新奇。
街上的女子头上都缀着一朵红色的绒花,若雪中红梅一般好看。
“她们头上带的是什么?”
“是花羽,凌霜节的民间习俗,红花覆雪,图个好彩头。”
江容晚淡淡的“哦”了一声,有些失落。她对这些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爹爹说,她生来尊贵,只有凤冠方才与她相配。
“夫人,我瞧着这么多人里面就你头上没有带花羽,要不要来一朵?”旁边一个摊贩朝她喊。
未及回答,他又对着慕容景说道:“公子,给你家夫人买一朵吧,夫人花容月貌,必能得神佛庇佑,一生安泰。”
“我不是,”江容晚想解释一番,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要如何解释。
慕容景走上前,挑了一朵,帮她戴在发髻一侧,端详了一番,点点头。
“不错,阿晚戴着,甚美。”
他回身丢给摊贩一些碎银,便牵着她继续走:“瑞鹤楼就在前面,我们去那里吧。”
那摊贩还在后面喊:“公子,银子。”
慕容景头也不回:“赏你了。”
那人喜不自胜,又喊道:“多谢公子,公子是个爽快人,小的就祝公子平生所愿,皆能达成!”
瑞鹤楼乃长安第一高楼。先帝登楼,见有鹤东来,为大吉之兆,故名。
瑞鹤楼的掌柜认得慕容景,弯着腰上来招呼陪笑:“公子,您来了,雅间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慕容景看着江容晚道,“阿晚在这里稍候片刻,我去看看。”
江容晚不知他有什么名堂,便在廊里等他。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吓得转过身,对上了一双她从未见过的眼睛。
她身后站着一个异族男子,墨发随意的散着,五官生的凌厉,与那日大漠遇到的女子有几分肖似,可眼睛却不同。他的瞳仁呈现出漂亮的灰蓝色,犹如雪山上的湖泊,一眼见底。
那男子轻佻的打量着她,斟酒自饮:“你们中原人的话,还挺有道理,姑娘说是不是?”
那眼神肆无忌惮,含着轻薄之意。江容晚心内嫌恶,远远的退开几步。
恰逢此时,掌柜来招呼她:“姑娘,公子在阁楼等着。”
江容晚提裙飞速的跑上了楼。异族男子看着她的背影,饶有兴趣:“你可看清了,同她一道来的是裕王?”
“是,属下不会看错。”
“有点意思,传闻裕王不近女色,连我那王妹都入不了他的眼。这女子,你且去查查。”
*
阁楼上,慕容景倚栏饮酒,飞雪在襟袍上乱舞。
江容晚走上前,此处视野宏阔,山河胜景,一览无余。
慕容景也斟了一杯酒递给她。二人便一同饮酒,彼此无言。
不多时,忽有烟火绽放于城中,爆发出巨大的轰鸣,缤纷闪耀,照亮了暗夜。这烟火比那万家灯火还要夺目,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江容晚第一次离烟火如此之近,自然是看痴了。
“这江山富庶繁华,昔日看着你皇兄坐拥天下,你也是想要的吧,明时。”她突然没头脑的迸出一句。
“是,我要他的全部。”慕容景正仰头看烟火,神色无波,捏着酒樽,睨了她一眼,“自然也包括,你。”
他回答的干脆利落,终于不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