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六月初,良田舅舅家的小姑娘出生了。大概是因为作为幺女长大、亲戚里又没有弟弟妹妹的缘故,我对这位素未蒙面的表妹充满了好奇。周末宫城女士百忙之中抽空回了趟神奈川,我便央求她拍一点小妹妹的照片给我。
哥哥说,刚出生的小孩很丑,脸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像猴子一样。他说他头一回见我的时候都快被吓哭了,因为他不能接受亲生妹妹长得那么丑。
灰二的声音掺着电流声,不断从手机那头传过来。他最近没怎么回家,不过听他的语气,近来心情应该不错。
大约是到了青春期,我对感情仿佛内敛了许多。我的青春期表现在羞于向亲近的人表露爱意,并不习惯时时将柔软的情感表达挂在嘴边。但是如果隔着手机或是网线,我还是可以说得出口的:“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你。”
“嗯……”灰二听上去有些犹豫,大概也在思考他什么时候有空,毕竟往返学校和家里是件挺麻烦的事情,“下周或者下下周的周末吧?”
“那说定了。”我立马开心起来,手上的笔无意识地在演草纸上画出一个个笑脸。
“日和……很孤单吗?”良久,灰二忽然说。
我手中的笔倏然停了下来,一不留神折断了笔头的铅。
我以前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有时候坐在家里听着雨声都能静静待着坐一整天。后来因为多动症,又变得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可以和桌子玩、和椅子玩,我手中一根根铅笔成了游戏里的角色,我可以给他们随意取上名字、安排剧情,我是统治这个世界的主宰,那时候的我深以为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一个人也会觉得孤单了。或许是来到东京以后,又或许是更早,在我接触到排球开始,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习惯的养成需要二十一天,而我和队友朝夕相伴,过去和哥哥也是每天都待在一块,这种身边有人陪伴的感觉已经深入骨髓。于是当有那么一个下午,在城市的钢铁森林里,日光铺上大地,溽暑炽热,家里只剩下百无聊赖的我,我得承认的是,灰二对我说出那句话的刹那,孤独确实是爬上了我的脖颈。
其实这种孤独从未彻底消失在生活里,它有时候也会突然出现,在真正一个人的时候。
“没什么孤单的,就是有点无聊。”我慢吞吞地回答他,继续手上的动作,这次我画的是雨滴,“没什么事的。”
雨滴之下,广袤的土地上,坚韧的芽破土而出。然后在天空的另一边,画有十多个太阳。
又跟灰二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我把演草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今天是周日,晚上是要去学校里上竞赛课的。我把前一天布置好的作业做好,不会做的空在那里等赤司给我讲——如果他今天来的话,煮了碗海鲜味的杯面吃完,简单收拾了一下,套上短袖短裤就出门了。
出乎意料的是,赤司今天倒是早早来了。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把椅子拉开坐下。他正在做题,页码已经翻了快三倍,内容从因式分解跳到了后边的三角函数,上边的符号令人眼花缭乱。
离上课还有些时间,不过教室却如同上课一般安静,有人正心无旁骛地奋笔疾书。我把竞赛书拿了出来,轻轻戳了戳赤司的手臂。
他看了过来,用口型问我:“怎么了?”
我指了指书上留白的几道题,他立刻会意过来,拿演草纸写了几行字递给我。
连演草纸都写得这么工整有条理……
我把目光从他打的草稿转移到字上,上面写了解题思路,“均值不等式”几个大字后面跟着公式,如他一贯的作风。我想了想,把演草纸还给他,自己琢磨着怎么解。
等我验算完毕交给赤司检查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先看我工工整整写在纸上的做法,而是在我的答案下面接着继续写:「心情不好?」
我:「是有点儿,怎么看出来的?」
说实话,在赤司面前总有种一眼被看穿的感觉,就是那种无论你怎样掩饰、伪装都会被看透本质的无处遁形之感。不过我对此接受良好,毫无缘由的,我似乎可以对着赤司更加坦率一点。
「因为表情很好读懂,你什么都喜欢写在脸上。」
「?」
赤司很低地发出一声轻笑,听上去更像是气音,他没再继续那个话题,用笔在我的答案上面轻轻画了个圈。
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快十点了,宫城女士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先是给我看了小表妹的照片。妈妈并不擅长拍照,婴儿的脸加上曝光后的效果,在我看来也没有哥哥说得那么丑,至少不像猴子。然后又委婉地叫我暑假找时间和她一起回神奈川看看许多年不曾见过的外婆。
我想了想期末考试和全国大赛的时间——我们肯定会进全国大赛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诚如香取前辈所说,半决赛的对手的实力并不出众,大概是因为强校都分到其他三个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