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下)
只手扶上后脑勺又压回了他的胸膛上——这会儿,他想她待在那里。
他需要她待在那里。
他另寻了些话来说,道:“你长在清平之世,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
她见挣扎不开——她也没有很用劲挣扎就是了,也不再勉强,只埋在他胸膛上,声音闷闷地道:“难道我生在乱世,就不活了么?”
他摇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那些。”
她这次真用劲了。挣开来,与他面对了面,肃然道:“现如今,也由不得你了!”神情虽肃然,眸中却飞扬出神采——有些过于得意了。
她实是有得意的理由。
此次,若非她闯进了进来,他可能真的就……
东华迟疑着,一时没有开口。
这小狐狸于她自己的事上迷糊,于他的事上却感觉敏锐得狠,知道他这是有话想说的,立刻一双青白的眸子盯牢了他。
他只得先又另寻了个话题:“说起来,我一直就想问了:折颜书里的画像,到底把我画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现既是在十里桃林,便不难找到答案。
那本书还在折颜的书架上。
书里也确然还有着东华帝君的画像。
凤九将它翻了出来。
东华扫了一眼,道:“倒是久违了。”
那还是他初任天军统帅时的样子。全身甲胄,唯露了眉眼。果然不容易认出来。
东华挑眉,捏了个诀,便换了他昔日惯穿的宝甲——只弃了兜鍪不用。早年,折颜他们去老君那里铸甲时,特地还为他铸了面铠,说什么他这张脸过于精致不足以震敌要用个威风的兽面来替代。结果证明,东华自己的脸确是比任何狰狞的兽面都要能震慑敌军得多。
以后,他凡披甲出征,便只束发,非但不用面铠,便连兜鍪也都绝少用了。
“如何?”他问向凤九。
这一换造型,凤九怔了怔,绕着他看了一圈,又比对了比对画像。
这造型倒是像了。只……
凤九纤指停在画中他的眉眼处,道:“还是有些不像。”
东华怔了怔,见她手指落处,微蹙了眉。
凤九已先自开解起来,道:“想必是画师不好。画得不够惟妙惟肖。”
东华没有说话。
但他心里明白,并非画师不好。
于书画这一道,他这几十万年来颇为精进。
凤九于这上虽还没多少造诣,但从小跟在折颜他们身边混在一处,直觉的鉴赏力却还是有的。
画师是个极好的。
不像,不过是因为,几十万年前,他的确就是那个样子的。
这是凤九不曾识得的另一个东华帝君——
眉眼间戾气横生。
“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在。”
他们立在桃林的边缘,要从这里离开阿那律之境。东华看起来还是对她十分的不放心。
凤九稍微觉得有点被冒犯到,不太高兴地咕噜,道:“凤九也做了两百多年的青丘女君了……”
东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话说得慎重,倒也没有敷衍的意思,“只是,这时候,甚至都还没有青丘呢……”
这样的吗?凤九眯了眯眼睛,想了想,问:“那岂不是说,现在的四海八荒正是你绘的那张图上的四海八荒……”
见他的脸色不大对,凤九收了声,再次咕噜道:“那不是你送的么?”
……难不成还能是司命偷了来矫诏送的?
“他没那个胆子。”
看样子她还是将后半句也咕噜出了声。她吐了吐舌头。
东华见她这副与两百年前毫无二致的模样,不由得就语重心长起来,道:“凤九,这不是个特别美好的天地。”
凤九见他说得郑重,也蹙了一下眉,然后眉心又舒展开,道:“但是有你在。”
只要有你在的天地,便总有美好之处。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他却能听明白。
因为不久前,他也想过同样的话。
这个“有你在”,和东华原先的“有我在”并不是一个意思。
但,东华点头,仍然是那句话,也许又多了点意思,道:“有我在。”
“还有,凤九。”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他。
“你在这里,我其实有些高兴。”
他转过身,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来,手指轻轻抚过她额间的花印。
然后,纠正,道:
“很高兴。”
她闻语展颜,十里桃花便尽皆失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