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修阳记不清这是自己失眠的第几个晚上了。明天是周末，整间宿舍只剩他一个人。他从宿舍楼一楼走廊的窗户翻出去，再从停车场边一处低矮的围栏翻出了学校。

他走到一家名叫“今朝”的酒馆，不记得当初是谁告诉的他这个地方了。夜深了，这里还亮着灯，他觉得好像只有这里在欢迎他。

“老刘，宋云非这丫头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送完她我再回来。”

“得嘞，你慢点啊。”

贺修阳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跟店员要酒。

后来越要越多，店员问他：“小兄弟，等会儿有人来接你吗？这么喝下去，你可要醉了。”

他脾气上来，开始胡闹：“客人点酒，你给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不会赖你账的……”

从野回店里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只有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贺修阳趴在桌上，格外醒目。

“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啊？”

“别提了，我看年纪还没你大，脾气倒是不小，不给他喝就闹。”

接着远处又传来一声：“老板，再……再来一瓶。”

从野转头跟老刘说：“你有急事儿你先回，我来招呼他。”

老刘脱下围裙：“那我先去了啊，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儿。”

从野提着瓶酒走到贺修阳面前：“这位兄弟，我们要打烊了。”

贺修阳正喝到兴头上：“来，你坐下，一起喝。”

从野不客气地坐下来，从边上拿了个干净的杯子。

又一杯酒下肚，贺修阳趴回到桌子上，嘴里说了些话，从野听得并不真切。

鬼使神差的，他朝贺修阳的方向挪近，问道：“什么？”

贺修阳抬起头，眼底一片死寂：“我说，我……想……死。”

零点，“今朝”准时打烊。从野扶着贺修阳，最后一次问他：“你家到底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说了，我没家。”说完又昏睡过去。

前后跟两个醉鬼耗了一晚上，从野也没什么精力了，又不可能把人丢在路边不管，只能把他背去了最近的旅馆。

办好入住，把人拎进房间，脱了鞋，盖上被子，从野打算走人。

只是手刚触到门把手，脑子里又飘过他在店里说的那三个字。

从野回过头看他，要是他醒来以后还是想不开，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把躺在大床正中央的人往边上挪了挪，自己靠在另一边的床头，慢慢也睡着了。

心里到底压了块石头，从野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身旁有什么响动。睡前没有把窗帘拉严实，他这会儿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等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从野看到那个本该躺在另半边床上的人正往窗口的方向走。

他吓得跳到床上，指着贺修阳大喊道：“你……你……你想干嘛？”

贺修阳转过身，挠了挠头：“拉窗帘。”

从野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从床上爬下来：“吓死我了你。你……你还记不记得你昨晚跟我说了什么，你……”他自觉有些失言，没再说下去

“我想死。”贺修阳平静地回答。

从野愣住，那些在脑海中演练了很多遍的老生常谈的安慰话，一时间都说不出口。

贺修阳问他：“所以，你就因为我说这话，陪了我一夜？怕我想不开？”

从野嘴硬：“别异想天开了，我认都不认识你，你以为自己多大面子呢。我在这儿守了一夜是因为怕你赖账，你酒钱没付，这房费也还是我付的呢。我白花钱给你住旅馆，你想得美。”

“谢谢啊。”贺修阳突然说。

“谢倒是不用谢。”从野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问：“你……那你现在是什么个想法？”

贺修阳转头望向窗外：“我想死，但我不想死。”

从野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你知道吗？昨晚我脑子里打了一遍又一遍腹稿，等你醒了该怎么劝你。道理大家都明白，但如果听到这些道理就能排解的话，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没办法走出来的人。我也经历过那种感觉，我知道一个人的崩溃可能就在一瞬间，甚至是一个，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点。

我啊，最讨厌听到有人说，怎么别人都能想的开的事儿只有你想不开呢。就好像是在责备说，你想不开是你自己的错。

所以呢，我也不想安慰你说，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开点。但我就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你想做却还没有完成的事情，有一个你让放不下的人，或者哪怕只有一点点可以让你开心起来的、觉得有希望的、觉得值得的东西，都能让你觉得自己可以再坚持一下。

反正我想呢，我们俩现在也还算陌生人，但还挺有缘。有些话，如果你找不到人倾诉，可以随时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