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时候我就每天等着你来啊，你知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你那一百块钱就好像一块胶布要把我捆在那里了。眼睛又看不清，每天空下来就坐在门口听你的脚步。”陈一歪着脑袋靠在身边的童无忌肩头，语气里带着怀念和笑意。

童无忌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明记得那时候都跟你说得很清楚了，那是加班费。你已经超出了你常规的劳务时间，按《劳动法》给你支付一点五倍的酬劳，才是正确的。”

“推拿店，大家都不懂什么《劳动法》。有活来就干，有钱就赚，我们瞎子的世界就是这样，很简单的，你要问大家最大的愿望，十个有八个都会跟你说，想多赚些钱，多存些钱，等到哪天医学发达了，花钱就能把眼睛治好……”

童无忌听得心酸酸，她撇过头来看陈一，他正闭着眼睛摸下巴，这是他习惯的思考时的小动作。

闭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看上去和常人没有任何差异，就算睁开眼，其实差异也不是那么明显，就是看上去有点失焦。

她听陈一讲过很多遗憾的事情，包括没能好好念完高中考个大学，没能找份好工作，没能成为儿时理想中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白大褂是穿上了，可那是推拿店的制服。而这些遗憾，绝大部分的根源都是他的眼睛。

童无忌也尝试过闭上眼睛去体会视障群体的世界，说实话，她很难想象失去视力之后要怎么生活。

尽管这已经是和陈一恋爱的第三年。

相处得越久，就越容易忽视掉他这个缺陷，反正两个人在一起也是手牵着手，他看不到，更是给了她和他一个亲近的理由。在这个过程中，她很明确的一件事情是，她喜欢他。

都说感情到了一定的阶段，就会有想要把它升华到下一个阶段的欲望。

所以半个小时前，她完成了对陈一的求婚。

“童童，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和一个未来一定会瞎掉的男人结婚，你父母会怎么想，你身边的朋友会怎么想，还有那么多同事，街坊邻居，他们可能会说很多很难听的话，可能会嘲笑你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挑了个瞎眼的老公。还有，和我在一起，我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可能要委屈你去迁就我忍耐我……”

在听过陈一的那些坦白过后，她能理解那些顾虑，但她真的不在乎。

她叫童无忌，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人，一部分会觉得是“童言无忌”的意思，还有一部分人会问是不是父母很爱看《倚天屠龙记》，这当中也包括了身边的这个男人，而真实情况是，她出生的那日，通胜上写的就是百无禁忌。

这个名字仿佛赋予了她魔力，对于人生的一切，她都是抱着百无禁忌的心态，包括和陈一这个视障的推拿师相恋。

“忘掉我和你以外的所有人和他们的看法，阿一，回答我，你愿意和我结为夫妇吗？”

“童童。”陈一还在犹豫。

“阿一，告诉我你的选择。”

陈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气几秒后终于开口：

“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什么？我愿意吗？”

“你不说中文，说英文也可以。”

“Yes I do.”陈一的脸朝向童无忌，牵起她纤细柔软的手，在手指和手指之间轻轻摩挲着，“童童，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但是你愿意吗？”

这个“但是”就像是陈一的口头禅，从认识之初，他嘴上最爱挂着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好像对一切的幸运一切的顺利都不那么信任，一切的事情，都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是，童无忌今天不会给他这个继续说但是的机会。

“没有什么但是的，现在是我跟你求婚，你答应就行，今天周五了，明后两天民政局也不上班，下周一，也就是12月3号，你请假跟我去领证。”

“我再问一次，你考虑清楚了吗？童童？”

陈一依然陷入在怀疑和错愕当中，他起初以为童无忌这个打赌就是个玩笑，根本就没有往认真的方向想过，直到童无忌在这样两个人独处的环境下向他求婚。陈一再次深呼吸一口，把脸贴近童无忌，不仅仅是通过声音，他还想要通过双眼确认童无忌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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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店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看好陈一和童无忌这段恋情，同事们都觉得，像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来推拿店点个推拿师谈谈感情就像去服装店买衣服一样简单，不合适了就会丢掉，根本不可能修成什么正果。他们也不止一次劝陈一见好就收，还是找个差不多的小姑娘结婚得了。

所谓的差不多，就是和他们一样眼睛不太好使的小姑娘，这样谈起来也有共同语言。再要么就是身体有点轻微残疾的人，互相也不嫌弃。——这是来自于推拿店一些过来人的看法。

“我就喜欢她。不找别人了，就是喜欢她。”即使一次次被调笑，陈一也还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