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斩断罪孽|根,两场火烧尽前世尘
清晨,闾里炊烟依依,自千家万户的檐瓦上升腾而起,掠过铁马,树梢,鸟巢,卷走了潮乎乎的露水,到天边汇集成一抹抹烟火气息的云。
很快,日头自东方升起,烟火气息的云给染成了明艳的朝霞,鸟巢,树梢,铁马都镶起了锦绣色的边儿,人间至此亮了个透彻。
在明晃晃的晨光里,冯象山自正门闯入柳家大院。
此刻,柳兰蕙和冉宝儿母女依旧延续着心想事成的好梦,正睡得香甜;隔壁,柳平宿醉未醒,鼾声如雷。
只有戚氏一个人在灶房,吭哧吭哧地劈柴,唉声叹气地烧火。
锅里的水滚开时,戚氏的抱怨与咕嘟咕嘟声形成了共鸣。
“……伺候一个还不够,伺候一大家子!贱骨头啊……”
共鸣声掩盖了冯象山的脚步。
“冉姑娘呢?”
中气十足,声若隆钟。
戚氏“妈呀”一声跳起来,看到一个黑塔似的身子顶着一颗虬髯蓬乱的头颅,吓得又跌坐到地上,“快来人啊,可不好了……”
冯象山话是问着,脚步一刻不停,自己在院子里踅着找人,转了几个方向后,往西厢房而去。
柳兰蕙和冉宝儿受到惊吓,刚披衣出来,就与冯象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段不循的人怎么来了?这人可算是逃犯呢。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看出惊惧。
柳兰蕙稳了稳心绪,“冯先生?江上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好好谢过救命之恩,快请随我到堂屋——”
冯象山不待她把“坐”字说出口,人已经来到静临的门前。
指着门锁,沉下脸,“开门!”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先生放心,您救了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报官,做出忘恩负义之事,不如坐下来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呃……”
冯象山铁钳似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扼住了余下的废话,转向冉宝儿,命令道:“开门!”
冉宝儿插钥匙的手直哆嗦。锁芯拧动,发出清脆的一声“窠哒”,冉宝儿跟着一颤。
静临已经穿好了衣裳,话不多说,脚步匆匆随着冯象山出了门。
冉宝儿回过味儿来,追上去,“冉静临,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静临的步伐止住,回身盯了她一眼,“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冉宝儿还想再说什么,心头已经涌现不好的预感,回头看娘亲,发现柳兰蕙已面色煞白,眼里爆出密布的血丝。
“娘!”
“快回屋收拾东西。”
柳兰蕙用胳膊肘夹住冉宝儿挽着自己的手臂,脚步急急往屋走,“咱们赶紧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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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二娘丧命的庙宇乃是通州马神庙。
此庙建于永乐年间,香火鼎盛时,一年四祭。每个季度的仲月,朝廷均要下诏,命礼部备齐祭祀用的三牲和香烛纸马,届时由太仆寺少卿担任主祭官,按仪制行祭礼,祈求马政兴达。
到了隆万年间,礼教松怠,制度废弛,一年四祭的马神庙亦随之衰落,而今俨然已凋败成了荒野破庙,成了没银子住店的过路客和京郊流民的栖身之地。
静临步入马神庙,看到柳文彦五花大绑,塞着口,被几个黑衣人按着,跪在一具卷起的草席前。
冯象山一抬下巴,黑衣人随着他走到门外把守。马脸人身的神像前,就只剩下一个跪着的罪人,一具躺倒的尸体,一个直挺挺的静临。
静临的目光先落在柳文彦的脸上,端详了他好一阵子,方才落到卷起的草席上。
她想,冯大哥就在门外站着,当着外人的面,须得哭一哭才合理。
于是眼睛一挤,嘴一咧,摆好了架势。眼泪无论如何也出不来。
她便放弃了哭泣,退而求其次,想带着哭腔叫几声娘。
一张口,唇舌似是被积年累月的习惯塑好了发声的路径,“花二娘”叫惯了,单单一个“娘”字,倒像是在叫一个无关的旁人。
静临又想到银儿。
王干娘走时,银儿也没哭。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大抵亲生母女之间就是这样的,伤心至极处,反倒哭不出来了。
她为自己的哭不出来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便向前挪了一步。
蹲下身子,伸出手,悬在草席上。
只要轻轻揭开,就能看到花二娘的最后一面了。
可是,见面后说什么呢,说“娘,我来看你了”,还是说“娘,你走好”,生前便没话说,死后对着一具尸体,就更没话了。
静临收回手,又站了起来,隔着草席,用目光量花二娘的身长。
这么一具矮小的身体,怎么把自己生出来的?
静临皱着眉头,脑中是血淋淋的,不着边际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