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穷乃知姑婆有义,末路岂料表哥回头
段不循要查的东西,田册倒还好说,至于黄册,曲县令还真不敢拿出来。
何为黄册?本朝开国之时,洪武皇帝为查清人口、明晰赋役,于一三八一年公布“黄册”于天下,作为政府课赋税、征差役的依据。简单来说,凭土地多寡收税钱,看人头多少征劳力,而黄册里正记录着每家每户课税的依据。
早年间大明凭册收税,国朝上下也算井井有条,可到了隆万年间,土地兼并严重,宗室子弟、乡绅富户勾结官府,故意隐瞒土地和人口数目,黄册所载与实际数目相差巨大,于是便有了富的愈富、穷的愈穷。这里面的门道,柳祥明白,曲县令明白,段不循比他们更明白。
柳祥兼并所得的五十顷地,记载在黄册上的不过二十顷,百十来口人,上册子的还不到十分之一。认真算起来,积年累月少缴的税赋乃是一笔十分客观的数字,足够让曲县令丢了好不容易熬到手的六品乌纱帽。
曲县令慌忙赔笑:“段兄要看,小弟自然无所不从,只是……”他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道:“这全天下的黄册与实际都不相符,也不独我宛平一县如此。”
“哈哈!”
段不循不禁放声而笑,“大人何必紧张,段某一介布衣,岂敢插手衙门公事?段某要看的,只有柳祥一家。黄册有载的,段某分文不取;黄册上没有的,无论是地,还是人,便听凭段某处置。这不过分吧?”
“这个……”
曲县令实在为难,支吾不语间,柳祥早按捺不住,暴跳而起,将八仙椅撞翻在地,咆哮道:“凭什么!你小子算是哪根葱,也敢来我宛平县装大爷?老子告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教你回不了北京城!”
“住口住口!”曲县令急得上蹿下跳,一边按柳祥一边给段不循赔不是。
段不循酒足饭饱,想着也该给曲县令和柳祥留点私下谈话的空间,于是道一声“失陪”,起身迈步出门去了。
他人一走,曲县令立即松开柳祥,翻脸怒道:“你惹的好事!”
柳祥哪能服气,坐下狠灌了满满一盅酒,恨道:“大人!这姓段的什么来路,这么大的口气,县里的册子也是他能看的?”
曲县令鼻孔里哼出个冷笑,“别说是小小宛平县,就是顺天府尹衙门的,他要看也能看!”
“凭啥呀!”柳祥面上横肉发颤,不服气又好奇,“大人,他到底什么人?”
曲县令看傻子一样看柳祥,“你还是先说说,怎么得罪他的罢!”
-
“冉氏吃了吗?”
戚氏打发翠柳给静临送完晚饭,怕静临闹绝食,又盘问翠柳人怎么样。
翠柳一边给戚氏按肩膀,一边答道:“应该吃了吧,没像早上那样往出扔。”
“这不就对了?哼!身在福中不知福,作个什么劲!你说是不?“
“是,大娘说得对。”
自打上次戚氏要卖翠柳到窑子里,翠柳在戚氏面前收敛了许多,让揉肩就揉肩、让捶背就捶背,老实得跟从前像是俩人。
戚氏恍然大悟,主子拿捏奴才还不简单,从前怎么就糊涂了呢,人都是贱皮子,不敲打不行,往后啊,还得多调*教调*教她!
翠柳被她支使了一天,晚饭的时候又被她支去打扫柴房,给静临送完饭过来复命,又被她留下伺候肩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肚子咕咕响了好几起。
戚氏听在耳里真是痛快,闭着眼睛又享受了半个时辰,直到天擦黑要去小佛堂上香了,这才懒洋洋对翠柳道:“行了,你再去把灶房的锅台擦擦,临睡前烧点热水,冲些酸枣仁茶来给我和三秀喝,下去吧!”
翠柳在戚氏眼皮子底下勉强做出个乖顺的神情,蹲个万福出了屋,拐过墙角脚底抹油一般,一溜烟顺着角门出了院,去王婆家找银儿去了。
王婆家和柳家住东西院,后墙都紧挨着府前街。王婆脑子活络,为了来回出门方便,便将后墙开门凿窗,借自家卧房和隔壁柳家的院墙,在上面樘几根木条,再苫上茅草,就搭了个简易棚子,白日里充作临街的茶水铺,银儿没事在家看着,也能挣点脂粉钱。
翠柳到时王婆家的茶水铺子已经打烊,王婆在里面拾掇东西,银儿正坐在炕上绣帕子。
“饿死了,有没有吃的?”
翠柳一进屋就坐在炕上,不客气地朝银儿要吃的。
银儿见怪不怪,“晚上吃的油滋了野菜团子,我娘给你留了俩,锅里温着呢。”
翠柳闻言钻进灶房自己去拿,回屋时手里一个,嘴里一个。
银儿放下绣活,愁道:“往后不能天天这么折磨你吧?”
翠柳把嘴里的菜团子咽下去,又将手里的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没事儿。”
“把鞋脱了,上炕躺会儿。”
“不了,”翠柳几口吃完了菜团子,“晚上还给我安排了活呢。”
“戚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