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毒大苦

也好也好。

半夜起床上工的张大怜突然看见隔壁营房着火，连忙呼喊众人救火，营帐被火烧塌后，众人都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宋围衣，他用匕首割喉自尽了，血流了满地……其状甚惨。

见者无不大恸，陈承伯也知晓了此事，吩咐书记各寄五百钱与宋围衣和王余粮的家人，免两家十年徭役。

张大怜与王余粮、宋围衣同里不同村，见他们如此下场，便蒙生逃跑的念头，又想到严苛的连坐之法，不忍父母一把年纪下狱，咬破指头吸住血将气忍下。

遥望天上的星辰，泪落连连，不知何日才能归家，而且沿淮五十里的石头和树木全都挖光砍尽，要用石材和木料只能去更远的山陵，就是一天来回空手走上几十里人都会疲惫不堪，恨不缩地为尺，何况负重前行，只怕生死也其他人一样在旦夕之间了。

过了几日东宫、豫章王府、沈家一并派人送来补给，有鸡子、菜饼、麻衣等物，张大怜排队去领的时候碰见了表姨母家的豆哥，二人便坐在了一处一起吃鸡子和菜饼。

豆哥问张大怜：“你怎么也征来了，半年多了倒头一回见”

“穷的，替别人征来了，得了二千钱给家里”

“唉，二千钱买一条命，实在不值呀”

“值不值的哪里由我们说了算，你怎么也来了”

“说来也是我运气不好，征调前几日打了里长无恶不作的傻儿子，被他使手段弄来的，不然就要坐两个老的下狱。”

“哼，青天不青，白日不白，这世道应当改叫□□。”

“小点声，现在还有鸡子给你吃，还有一条贱命苟活，若是招惹上那些狼皮，且叫你生死不能。”

“我再去领两个鸡子，晚上饿了用来垫肠子”

“你想得是美，每次一人一个，听说原先补给来的是每人每月二个鸡子，如今半年多了，我们统共只吃了三个鸡子”

“大约是鸡饿瘦了，下不出鸡子”张大怜苦笑。

“东宫、豫章、沈家听说不止送补给我们这些役使的民夫，还在隔壁前远县造了上千只木船，也不知作何用处”

“大约是怕坝塌了，救人用的”

豆哥：“想多了，上头若是在意我们这些贱民的小命，也就不会逆天而为强堰淮水了”

“困了，回去睡了，半夜我还有工时要上。”张大怜吃完抹抹嘴挥手与豆哥作别。

沿淮近百个交替的工班，要见一面也实在难，但难也不能比睡觉重要，想那日宋围衣就是因为精力不济而掉入淮水枉送性命。

过了一个多月，天气渐渐炎热，上头安排赶工的时间更紧了，大部分民夫一日睡不足三个时辰，营地周边累死、砸死、病死的民夫渐渐多起来。

这些尸体来不及处理，往往腐臭了才挤出人手拖到山包上掩埋，时间久了竟爆发了瘟疫，夏日高温传播更甚，连张大怜这种身强体壮之人都难抵侵染，不到五日便卧床不起了。

当他被带着面巾医士从营帐中驱赶出来的时候，只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死者相枕，蝇虫翅动之声如雷，又想到自己不久将变成那死人堆里的腐肉，不觉悲从心起，放声大哭……呜咽地唱起了《小明》：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二月初吉，载离寒暑。

营中其他民夫听罢，也和声与他一同哭唱起来：

心之忧矣，其毒大苦。念彼共人，涕零如雨。岂不怀归？畏此罪罟！

“唱什么唱找死啊” “唰”一声，长鞭落在张大怜的后背。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念我独兮，我事孔庶。

心之忧矣，惮我不暇。念彼共人，眷眷怀顾！岂不怀归？畏此谴怒。

昔我往矣，日月方奥。曷云其还？政事愈蹙。岁聿云莫，采萧获菽。

心之忧矣，自诒伊戚。念彼共人，兴言出宿。岂不怀归？畏此反覆。

民夫们悲怨的歌声传向四方，其他正在上工的民夫也停下手中活计，一同悲唱心中哀思：

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穀以女。

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众民夫唱完小明后，思乡之情犹甚，相抱一起悲切痛哭，兵士极力殴打这些唱歌的民夫，民夫瞬间燥动，欲与官反。

上头长官见爆动将至，连忙对众民夫进行安抚和震慑：想想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害了他们，我国有非常厉害的连坐之法，且合龙在即，大家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届时定然发放钱帛，令大家荣归故里……

“唰唰”几声，长鞭又落在张大怜的后背：“哭什么哭，死的也不止你一个，不要影响别人。”将张大怜赶离人群后，兵士又开始对他进行鞭打。

在鞭子一声声沉闷的抽打声中，张大怜渐渐止住了哭声，他扭头看